仁孝皇后驾崩时,年仅四十六,与权贤妃一样,也是猝然崩逝。那年黑蛋八岁。
“皇奶奶生前,最疼父王,也从未嫌弃父王活动不便。还跟皇爷爷说过,说二皇叔三皇叔他们不适合当皇帝。凡是挡二皇叔他们路的,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连解缙堂堂内阁首辅,都因为立储的时候帮父王说了几句话而落得贬谪交阯,去监督兵饷。更不用说皇奶奶了,皇爷爷最肯听她的话。”
“可是你有证据么。”我问。
“原本是没有。虽然皇奶奶的棺椁一直停在宫内未葬,于礼也已经不可能开馆,没凭没据皇爷爷更不会贸然允许人验尸。但这次贤妃薨了,或许,证据就有了。”
“这事儿,太子殿下知道么?你可曾与殿下商量过?”
“皇爷爷令杨荣在军中暗中探访贤妃一案,父王则通知了浙江按察使周新,派几个得力的人到临城去。皇奶奶的事,则要我自己秘密查探,父王对皇叔太过心软,未必肯支持。我明日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给周新。”
“浙江按察使周新……就是那个断案如神的周新?”
“你都听说了?”
“是。能凭尸体上一片落叶缉拿陈年旧案的真凶,这故事太子妃曾说起过。只是,为什么不从山东调人更近些?”
“父王毕竟不好和地方上的人走得太近。用周新,还是因为这人正直无偏,一心只为破案,不涉党争。”
我听了也是一叹。给朱棣当太子,束手束脚,真的太憋屈了。
太子在南京勤勤恳恳监国,汉王在北征的队伍里,勤勤恳恳坑哥。
南京的蝴蝶扇一下翅膀,汉王就能在皇帝耳边,刮起一阵风暴。
那段日子,太子进退两难,动辄得咎。若亲近大臣,善于纳谏,大臣们都夸他,那么太子就有结党之嫌,皇帝就怀疑他是否想架空自己,提前接班。可若太子不与大臣往来,与大臣疏远,又丧失了为人君最基本的素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其实未必皇帝真的讨厌朱高炽,但皇帝讨厌太子。就算换了朱高煦做太子,皇帝也一样会讨厌太子。太子是将来可以合法接手他江山的人,是这一点,令他生厌。
“下次皇爷爷如果还要北征,我一定要请命随驾。”黑蛋说完,又添了一句:“盼着这次贤妃的事妥善了结,皇爷爷回来,父王好好交了差,母妃才好提咱们俩的事儿。”
我灵光一闪,计上心头:“或许可以先提咱们俩的事,反过来,帮一帮太子殿下的大事。”
第10章 朱棣回来了
第二天下午,我在太子妃那儿陪她做女红,乳娘一手抱着不到两岁的嘉兴郡主,一手轻轻给她打着扇子。如今九月,本该秋凉,金陵城里却是秋老虎坐镇,烈日炎炎,热得很。
太子妃正说起上个月黄河泛滥淹了开封的事,太子带着朱黑蛋进来,唉声叹气道:“这处水利失修被淹了,那处倒想修水利不想被淹,却也获罪。”
太子妃一个眼色,乳娘便抱着郡主退下,我便也起身告退。
夜里黑蛋来找我,我倒没问,黑蛋先说道:“我和母妃说了昨晚你的主意,竟刚好能解今天的围。”
我便问:“今天怎么了?”
“昨儿跟你提起的解缙,有名的才子,你该知道?他曾在皇爷爷面前为父亲说过话的,托二皇叔的‘福’,他从永乐四年起一直被贬,现在贬到交趾去监督军饷了。他半月前入京奏事,皇爷爷在打仗不在宫里,他来拜谒父王之后就回去了。这本是件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事,但二皇叔上书参了他一本,说他 ‘私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意思是只看见父王,没把皇爷爷放眼里,惹得皇爷爷大怒。解缙这几日与人在广东游历,上疏请兴修赣江水利,凿渠打通南北水运。奏书父亲看了,也草拟了意见,谁料刚转送到北边,皇爷爷不问青红皂白先命锦衣卫逮捕解缙入狱。连坐的还有包括大理寺寺丞在内的九个人——都是朝堂上向着父王的。”
我入宫以来,还没有见过汉王,但此刻我的脑海中,已隐约勾勒出他狰狞的脸。
太子百般仁厚,可他的弟弟拿刀向他的时候,却招招狠毒,直捅要害。
皇帝最怕什么,正是大臣们看皇帝年老体衰之后纷纷倒向太子,导致皇帝的权力被架空,不排除被迫提前退休的可能。
退休的老干部可以有退休金,退休的老皇帝却绝不会有好日子过。唐高祖李渊、唐玄宗李隆基,都是史书里鲜活的例子。
皇帝虽然没有明着骂太子,但抓了解缙,又连坐九人,分明就是当着群臣赏太子巴掌。
我听黑蛋说完,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的主意,倒是刚好对症。但愿药效足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