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魂被抽筋剥骨,打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两只手圈着那个陌生而又冰冷的盒子, 他浑身颤抖, 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女人。
司月好脆弱,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司月好痛苦, 却连哭也哭不出一声。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一声又一声地轻喊着:
“司月。”
“司月。”
“司月。”
就好像无数个她曾经发给他的消息, 他不回复,她就再也不发了。
可是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季岑风无从知晓,所有曾经的痛苦、折磨、高傲、执拗,像一根根尖锐的利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里。
鲜血汹涌地从他的四肢百骸流出, 流过他腐烂生锈的肢体, 那个男人被活生生地挖空了心脏。
“司月。”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个名字, 他声音那么地小, 那么地温柔。
为什么那时还会睡在他身边的女人, 如今变成了这方他认不出来的模样。
司月, 你看看我, 好吗?你看看我。
我是你的岑风啊。
鲜血顺着季岑风的手腕浸湿了他的半片衣襟, “小月亮, 我们回家好不好?”
“你妈妈放在家里的腌鱼我还没有吃,你不要说很好吃吗?司月,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季岑风手肘紧紧压在冰冷的铁皮桌面上, 他害怕极了,司月为什么不回答他的话。
她是不是还在和自己生气?
季岑风声音低低的,仿佛在哄小孩子,“司月, 我错了,对不起。”
“我不应该不回复你的消息,我每条都有看。我看到你的设计案通过了,司月你好棒。”
“小月亮,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话。”
男人声音强忍着哽咽,一遍又一遍,在她身边呢喃。
“司月,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我重新买了结婚戒指,回家就试一试好不好?”
“司月,司月…”
声音混杂着浓重的哽咽,逐渐听不清他在讲什么。那个跪在冰冷地上的男人彻底失了防线,他身子开始剧烈地抖动。
“司月,对不起…”
冷寂的太平间里,声声回应着季岑风的对不起,男人最后仿佛慢慢丧失了心智一般,机械地重复着:
“司月,对不起。”
“和我回家好不好?”
“司月,跟我回家好不好?”
“对不起,司月,对不起…”
肖川别过头去,他没有办法看下去。
那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司月,那是一个永远不会同季岑风回家的司月。
她永远不会再和季岑风互相折磨了,也永远不会,原谅季岑风了。
季岑风说过的,他不会放过司月的。
即使是互相折磨,他也不会放过司月的。
可是现在,司月死了。
司月死了。
只剩下季岑风折磨自己了。
“司月,” 鲜血浸湿的衣衫寒凉地贴在季岑风的身上,一滴眼泪直直砸入冰冷的地板,“司月,可不可以回来看看我好吗?”
“我是岑风啊。”
“我有好好听话,认真吃饭,注意身体。”
“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视的短信好像一个个隐藏的火信,在司月死去的这个片刻,肆虐燃烧。
【岑风,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今天早上去和客户见面了。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我妈做了不少腌鱼放在冰箱里冷冻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你在外面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今天黎京下大雨了,没打雷。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黎京美术馆十月一日动工,陈总邀请我去观礼,岑风,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设计案我好像做得还不错,你要不要回来看看。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司月,我还没有回复你的消息,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季岑风声音嘶哑浑浊,“司月,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男人手指麻木地按在那片没有温度的桌子上,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荒芜黑色里,他看见那个坐在楼梯间的司月。
她曾经鲜血淋漓,绝望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如今却已面目全非,转身就要离开他。
季岑风慌张地想要牵上那只他怎么也抓不到的手,声线心恸破碎:
“求求你了。”
“司月。”
“我救了你那么多次。”
“这一次…换你来救我,好不好?”
“好不好?”
“这一次…求求你。”
“救救我。”
-
季岑风二十五岁那年,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她坐在无人的楼梯间,偷偷地哭泣。
他本不想管这种事,却又鬼使神差地,同她搭了话。
她真的很倔强,却又同时那样的脆弱。
脆弱到不敢让他看到她丝毫的弱点,她像一只逆风飞翔的蝴蝶,永远向着阳光,把所有的阴暗压在她纤瘦的翅膀之下。
所以他一步步靠近,然后一步步沦陷。
那天,他第一次走进了那条逼仄的小巷子里,第一次没有觉得恶心。
他站在那条热闹的巷子里,看着他的小姑娘同别人说着话。她像一只生机勃勃的小玫瑰,季岑风知道,他不应该再让她那样摇曳地,吹在风中了。
他不想再让别人看见她的好了。
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他并没有等很久,他的小玫瑰就走了出来。
一眼看见他,一眼看见她。
那天,那条街,那个晚上,那两个人。
她朝他那么开心地跑过来,同他说“谢谢。”
他心跳其实有些微微加速,他本想着先带她去吃点其他的,再把给她买的那条项链送给她,问她“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可是她太漂亮,太好看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一下照亮了那条昏暗的街,他忍不住了。
那个吻,出乎她的意料,也出乎他的意料。
司月永远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很早就爱上了她,比她想象得要爱很多。季岑风没有什么乐于助人的习惯,也没有什么英雄情结。
他习惯冷眼看世人犯蠢犯错,看世人跌落深渊永不翻身。
可他还是在看见司月的瞬间,同她说了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同她说话?
季岑风不知道,他痛彻心扉。
他们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可能。
明明她也曾那样欢欣雀跃地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明明也曾那样地相信和依赖他。
那么多个没有司月的日日夜夜,他知道是有多煎熬的。
他明明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犯这样的错?
犯这样的错,永远地,失去了司月。
所以曾经的美好回忆,变成了无数把刀子,一刀一刀插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季岑风千疮百孔,季岑风心如死灰。
再也没有人会从他怀里醒来,再也没有人会陪他坐在湖边,再也没有人会和他一起去外公家,再也没有人,来爱他了。
那个曾经那么爱着季岑风的女人,消失了。
因为他。
-
季岑风在那间太平间不吃不喝待了整整三天,所有人来劝来说他都不肯离开。
肖川最后无可奈何,“岑风,让司月最后体面地走,好不好?”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缓缓抬起头,“她要走去哪里?”
肖川心口猛跳,压着悲伤说道,“季岑风!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司月已经死了。”
季岑风机械般的转过了身子,手上的血液全部变成了黑色的血痂凝固在他的身上,他手指小心地在骨灰盒的周边蜷动着生怕弄脏她。
男人的目光长久地凝滞在那里,就像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在司月身边的时候,时间好像就停止了转动。她不会离开,他会永远陪在这里的。季岑风和司月,不会分开的。
再也不会分开了。
“季岑风!” 肖川大步走到他的身边,他用力地拉着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男人,将他拉了起来,“季岑风,司月已经死了,你这样又有什么用!”
“你放手好不好!你让司月安心地走好不好!”
季岑风双眼麻木地看着肖川,似乎已经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肖川让他再看看司月,“季岑风,你醒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