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出乎周黎的意料。
她忽然想起辅导员当时说的，家长要求老师有文学素养。想了想，周黎用ipad在Gutenberg上下了本莎士比亚，又问沈雨萱家里有没有打印机。
“在楼下，”沈雨萱眼珠子转了转，补了句，“不过我不会用。”
周黎点头：“好，雨萱等我下，老师去打印几页，很快回来。”
走出房门，外面很安静，偶尔从楼下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游戏外放声。
周黎拿着ipad下楼，打算去和沈曦说一声，用下打印机。
刚走到楼梯转角，就听见一道漫不经心的嗓音，慢腾腾地响起：“我说，你不上去盯着？”
如刹那之间被击中，周黎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定在原地。
背脊僵直，手指无声捏紧手中的平板。
此时，楼下那两人还没注意到她，一个背对着她坐在沙发里，一个埋头激烈地打游戏。
沈曦头也没抬地问：“盯她干嘛？”
“别让她划水。”
“划水？”
“啊，不好好讲题，在那里讲些没用的心灵鸡汤，说不定还趁机摸小姑娘的手。”
周黎：“……”
这个人还真是……从未令她失望！
“不是，人……”沈曦终于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余光一瞥，就见到了站在楼梯转角处的周黎。
顿时，还没发出来的话生生被卡在喉咙，发出一道类似于打嗝的声音。
“嗝——”
空气突然安静。
坐他对面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周黎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无意识地深深吸进一口气。
眼前还是一如八年前的，那张，惊艳的脸。
高高的眉骨，漆黑的眼眸，凤眸眼尾微挑，看人的时候似笑非笑。左眼尾处，一颗殷红的朱砂小痣，极尽妖孽。
比起八年前的略显青涩，他的容貌更加成熟，脸上的线条依旧利落鲜明，眼神则更深更暗。
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一手随意搭在沙发上，袖口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黑衣黑发，肤色冷白。
微妙的安静过后，周黎忽然意识到，这样尴尬下去不行。
她飞快地想着，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
是故作从容地说一声：沈照，好久不见，你可更好看了？
还是戏精上身地反问一声：你是……你是沈照？
然而最终，他眼里的冷漠提醒了她。
他也许并不想见到她。
就像昨晚一样。
只是运气就是那么的不好，没完没了撞上她，阴魂不散似的。
这样想着，周黎心里有些刺痛。
那还是，假装没认出他来吧。
就，不要让他觉得运气更加不好了。
她不动声色转开目光，落到一旁的沈曦身上，对着沈曦的视线，尽量泰然自若地继续往楼下走去，一面问：“沈爸爸，可以用一下您的打印机吗？”
沈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沈爸爸”喊的是他，他下意识飞快地看了沈照一眼，站起来指了指左前方一道门，说：“书房在那儿，您随意哈。”
周黎轻轻点了下头。
沈照坐的那组沙发在必经路上，周黎捏着pad从他身旁走过，鼻间盈入浅淡的冷檀香。她僵直着脊背，假装若无其事从他身旁走过。
却在这个时候，男人忽然开口——
“沈曦。”
顿了顿。
“去，把那双小狼鞋给她买回来。”
周黎的脚在大脑发出指令以前，叛逆地停了下来。
不由自主地，她转头看向他。
沈照在对沈曦说话，一双桃花眼却直勾勾盯着周黎，似笑非笑的，接着道：“白眼狼儿，这不挺合适她的吗？”
周黎：“……”
卧槽……原来叔叔是你！
“还不承认？”沈照拖着腔调反问，“喊别人爸爸，却装作不认识我？”
“……”
这世上什么事最尴尬？
基本上就是眼下这种情景了。
你替他着想，装作不认识他，结果他却当场反水，戳穿你。
显然，连沈曦都替她觉得尴尬，出声解释道：“沈，沈雨萱的爸爸，简称，沈爸爸。”
沈照淡淡瞥了沈曦一眼。
后者立刻不吱声了，拿起钥匙，识趣地离开。
“我去买拖鞋。”
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传来。
沈照抬眼看向她，凤眸极深：“怎么，还真把我忘了？”
他坐着，她站着。他一身黑，眼底情绪不明，直直看着她。似曾相识的对峙，像极了八年前那个夜晚。
想到那时候，鬼使神差的，她轻轻出声：“不是说……”
再不让我见到你吗？
她又停了下来。
片刻后，一脸若无其事地接下去：“不是说，恐飞吗？”
沈照一怔，似没反应过来，静静看着她。
过了几秒，他心安理得地点了下头。
“啊，我自驾过来的。”
“……”
第7章 别耽误我接下一单
逻辑满分。
周黎无法反驳。
半晌，只好说一句：“辛苦了。”
沈照瞧着她，散漫地嗤笑了一声。
周黎：“？”
沈照慢悠悠开口：“有司机。”
周黎：“……”
沉默了两秒，周黎面不改色：“对，我意思就是，请向司机师傅代为转达我的慰问之情。”
沈照：“……”
周黎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雨萱还在上面等着，我先去打印了。”
沈照没吱声。
周黎捏着平板从他身旁走过，刚走了两步，又听他懒洋洋地开口：“等下。”
周黎停下脚步，转头。
沈照从一旁拿过手机，抬眼看向她：“先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周黎背脊一僵。
沈照低头，长指在手机上轻点两下，又抬头看向她。只见周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抿着唇，手中的平板捏得挺紧。
沈照扫过她微微泛白的指甲，抬了抬眼：“二维码调出来。”
周黎：“……”
她该怎么办？
她就，已经在沈照的通讯录里面了啊！
这一扫，他不就发现了么？
以沈照这人的恶劣，周黎已经可以想象，他发现以后，那眼尾微扬神色倨傲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尴尬地沉默几秒后。
周黎转移话题：“您在这边会呆挺久吗？”
沈照直直看着她，没说话，漆黑的凤眸里看不出情绪。
周黎捏了捏指尖，小心翼翼藏着心里的紧张。
她可从来就没有在他面前转移话题成功过……
不过面上还是一脸理直气壮，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副她问了话、天经地义该他回答的样子。
就这样相对沉默许久，他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
“既然你都用到‘您’了……”
“？”
“那，沈雨萱的课，就先预约到高考吧。”
“……”
周黎震惊了：“她不是才小学二年级吗？”
沈照点头：“啊，这不你都用上尊称了吗？我这人脸皮薄，也不好意思白受。”
周黎：“……”
您可真是太谦虚了。
沈照：“过来，先加个微信，方便你布置作业。”
周黎：“……”
周黎站着没动，对上沈照那双妖孽的眼睛，片刻后，慢吞吞冒出一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嗯？”
“我太穷了，至今还没能用上智能机。”
“……”
“平板是从图书馆借的。”
“……”
……
周黎进书房打印，再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人了。空旷的空间，一个人也没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周黎缓缓走到刚刚他坐的那组沙发旁，下意识停下脚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他最后那一句——
“不瞒你说，我还，真挺信的。”
周黎回到二楼，沈雨萱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等她，她将打印出来的《仲夏夜之梦》放到书桌上。
莎士比亚的年代是中古英语向现代英语过渡的时期，那时候的英语和现在的英语差别很大。虽说是西方正典，但周黎也不会真的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上来就去读莎士比亚。所以她打印的是19世纪初，由兰姆姐弟改写的通俗版《仲夏夜之梦》。
A4纸打印出来，疏疏落落的，总共十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