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见那时便觉得好奇:“她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须叶的目光从小嘴叭叭个不停的思齐身上移走,回答道。
“那你们还聊得那么起劲?”
须叶道:“只是寻常聊聊罢了,又不是非得听懂。”
不过待到思齐会讲人话之后,她俩能聊的内容便多了起来。时而聊云朵,时而聊草木,时而聊雀鸟,时而聊爬虫,上天入地无所不聊。而清见很难插得上话,大多时候如现在一般远远瞧着她俩,内心很是平静。
“大人。”
这时候,弱衿已经把热好的汤药搁在了清见的桌案上。她见清见还在出神,便与他提了一句,“药在这儿了。”
清见心里悄悄计算了一下,这是最后一剂药了。真好。“殿下那边可有动静么?”他端起药碗来问道。
弱衿压低了声音说道,“似乎的确有查谷梁的意思,但暂且还没找到谷梁的住处。方才王府传来一条消息,说是等会殿下会过来,要与大人商讨第三次辩议事宜。”
第三次辩议,也是新政最最关键的一次辩议,这次辩议结束之后,便可准备新政施行了。茂王亲自来一趟也不是不行。
不过转念一想,他其实也根本没多大必要来清见这里,适时居首席的一定得是归今。他这么一来想来是还有别的事了。
“好。”清见应了一声,“我这便等着他过来。”
茂王从前每次来时,都穿得很朴素、很低调,这一次却独不同。这日他不但穿了一身褐色朝服,还戴了青冠子、皮弁,佩着沉重的白玉双绶,显得很是严肃的样子。
相较之下,清见倒有些素简。他连忙与茂王拱手:“殿下万安!殿下今日大驾光临是所为何事?”
“苏大人不必拘礼。”茂王与他随和一笑,并即刻挥了手吩咐阿栎出去关门,“自你病后,本王忙着新政的事还不曾来过。今日听蔺琮说你身体恢复了不少,特来瞧一瞧,看看你府上有什么缺的没。”
蔺琮是茂王指给他的大夫,他的身体状况,茂王是时刻都掌握着的。
清见道,“劳殿下挂心。臣下现在是一切周全,什么也不缺。”
“啧……苏大人这一病倒变得客气了许多。”茂王深深地蹙起眉,随手从旁抄起一样东西看了看,又因觉得无趣给搁了回去,“怎么,想要退休了?”
方才在檐下偷窥的时候,清见的确这么考虑过。
他曾想,茂王席下有归今、雍以二人,足以把老头磨到死,若再加上一个宋伽罗,日后登基称帝便更是稳妥至极。这阵容并无缺憾。可是元良的死,老头还没有为之付出代价——元良死于十七岁,死在他怀里,死得太不值了。
此事真相只在他与老头之间,也就成了他俩的私仇。
“那大抵是臣在家中休得太长久的缘故。”清见即刻道,“近来与人说话说得少些,言语上笨拙了不少,还请殿下见谅。”
茂王随即哈哈大笑:“谅什么谅!你这人本王还不知道吗?而且本王今日一是看看你,二是顺带与你捎个好消息:周夷山一案你立了大功,本王此前已经上表父皇,替你请了赏。”
全程昏迷也能立大功,朱燕君听了不得气吐血?
“周夷山之流,曾借鬼神之事骗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此事层层剥开、连根拔起,又撸了不少人下去。”茂王说到此长叹一声,却很是快意,“这话本王原想让阿栎转告,后来想了想,又觉得得亲自来谢你才行。”
清见尴尬一笑:“殿下不必客气,臣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如果因为喝错了药差点被自己亲娘给毒死也算帮忙的话。
“你又何必谦虚呢!苏大人以身试险,为朝政,为百姓,实在算是呕心沥血!应当褒扬!应当大力褒扬!”
清见实在让他说累了,干脆大胆提议道:“殿下不妨有话直说吧?”
屋里又没别人,大哥您省省。
“也好。”
茂王说到这时即刻敛了笑意,掌心朝下握住了一旁的茶盏。他一改憨厚仁义的模样,手腕圆滑,眉宇间阴沉不定,用指节轻轻敲着茶盏道:“说句实话,本王觉得苑归今不大可信。”
他不信归今,其实情有可原。
要说归今此人,并不是个擅于党争的人。故而他一向选择持中不言,很少透露出对任何一党的偏向,以此来自保。这亦是归今的聪明之处。
此次若不是清见重病,他亦绝不会挺身而出、帮茂王党渡劫,而他一旦出面,势必会引起茂王席下其他辩客的不满,立于风口浪尖之上。只可惜仅凭雍以等众,根本无法胜任第二、三次辩议的重任。
“殿下请尽可放心。”清见神色淡然而坚定,“苑归今此人虽有些不着调,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茂王疑惑地“哦”了一声,“你就如此肯定?”
“自然。”
话既至此,清见接着道,“无论殿下有什么计策,都请毋操之过急。至少在末次辩议之前不要有太大动荡,诸如临场换人,或是主动攻击敌党之类。”
“怎么说?”
清见说这话倒不是为了新政,而是他此刻终于找到一个切入点可以忽悠茂王放过洵立了。他道:“殿下试想洵立一案,若您是琰妃娘娘,会如何做?”
现下洵立被茂王党拘着,天降一锅,琰妃必然已急得火烧眉毛。这时候在琰妃那边花点心思,一定比在洵立身上花心思强。
也就是说,他不一定要以洵立下毒一事来伤及琰妃,他可以留着洵立,让琰妃来主动出手伤及洵立,然后再借此攻击琰妃。
“妙啊!”茂王拢拢衣袖,很是愉悦地告诉他,“与苏大人说话,怎么就是这么畅快呢!”
清见心中的小算盘一打,心道这下总算是保住洵立了。
然下一刻只听茂王道:“行,明白了!本王这就派人直接做掉吴洵立替你出气!”
清见:???
“不不不不不……”他即刻拦了茂王,解释道,“殿下稍安勿躁!且先以退为进、暂且放过吴洵立,等待琰妃为了自保主动出手。若能成事,臣下愿以一换一。”
茂王对此似懂非懂:“怎么个以一换一法?”
“殿下若能保住吴洵立,臣愿再送殿下一个宋伽罗。”
一个宋伽罗换一个吴洵立,且并不妨碍他搞梁王,这不亏吧?当然不亏。清见给出的条件很是诱人,几乎没什么破绽。
虽然就是有点得罪茂王席下的几位谋士。
据清见揣测,这几人最近一直在拼了命地试图把吴洵立的屎往琰妃头上抹,他这么一玩,相当于直接断了他们几个的念想,若是琰妃不上钩,那便还真是替梁王解了一次围。
十分惭愧,实乃内鬼一个。
清见正惭愧着,扣着的房门忽而让人连叩了三声。他与茂王对视一眼,皆不知这三声是个什么暗号,来得很是奇怪。
“殿下,大人——”屋外接着传来了弱衿淡定的声音,“门房六叔过来传话,说适才梁王殿下带着许多人马,把咱们府邸给围住了。”
第34章 34
须叶其实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所以她那时走了。想着只要回绣花台去,便能及时斩断与清见的关系,不至让清见因不晓夫人之事牵连获罪。
可清见说,“走,回去成亲!”说完的那一刹,须叶忽而就后悔至极。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就好了。如果没有不晓夫人,没有茂梁之争,是不是一切都能解决……?
后悔果真是最最恼人的情绪。
思齐似乎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摸了摸她的鼻梁,“娘亲,怎么了?”
“没有。”须叶与她笑了笑,“娘亲只是在想,今晚给思齐做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呢?”说着她把怀中的思齐交给奶娘,“思齐先和阿姑一起去商量一下,好不好?”
“好耶!”
思齐对她是十足十的信任,即刻便同意了。一边被奶娘抱着远去,一边还面向她笑嘻嘻地比划着,“元宵,要元宵喔!”
此刻清见正在堂中受审。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三司,梁王、茂王,及百里竟生、沈玉舍、张雍以等人皆在,俄而,又传了一个绣花台的花娘进去。
须叶记得她唤作云珠,从前在绣花台有过一面之缘。然这日她与须叶在庭中擦肩而过时,头抬得极高,似乎刻意在避着须叶的目光,并对她视而不见。须叶眼看着她一路走入那堂中,全然不知她的嘴里会吐出怎样的证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