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荫暗暗啧了一声,收回手规矩地坐了回去,懒懒地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女人。她没有说话,纤长的手指在桌布上缓缓地画了几个圈,像是在沉思某个难解的数学问题,指甲上鲜艳的涂色惹人注目得很。
略显漫长的沉默中,有个人很快就沉不住气,身子挪动了好几下,好像屁股下坐着的并不是铺着绒垫的椅子,而是长满倒刺的荆棘丛。盛天荫侧着脸盯了某人两眼,心里有种莫名的不痛快,感觉像自家养的小宠物整日惦记着外面的野花野草,而她这个主人尽心尽力,如今却成了可有可无的第三者。
这类比不太贴切,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她望着对面始终一言不发的岳传麟,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郁小姐好好看着我们小夏了。”
说不清是想让岳贱人着恼还是单纯的嫉妒心作祟,她右肘支在桌面上,拖着腮笑得好不灿烂,另一只手伸过去撩起小狐狸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一会儿,挑起眉语气亲热无比:
“宝贝儿,正好等下我还有点事,没功夫陪你。你跟紧郁小姐,可别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使的腌臜手段算计到了。”
那话音不大不小,桌上的人难免要听上两耳朵,她在说到“别有用心”和“腌臜”时还特意加大了音量,直直地盯着对位的男人看了几眼,就差指着人鼻子点名道姓了。
夏晚木怪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像偷情被发现了一样心虚,僵着脖子始终不敢往右看,只能抓着某只作怪的手强颜欢笑:“我知道的。”
可就奇怪了,分手都那么久了,她竟然还不适应在郁清歌面前跟别人举止亲密,明明这人的相好就坐在对面,而她也只是配合演戏并非真心,怎么就像爬了几千只蚂蚁似的,浑身都不对劲,恨不得马上夺路而逃,从这修罗场一样的地方消失呢?
她憋着一口气,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从发间摘下了某人的手,顺势在那柔软的手心里狠狠一掐,感受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的适意,心里大为畅快。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慢聊。”
盛天荫疼得五官都有点变形,嘴角抽动了两下,脸上的笑容竟然还不算太难看,称得上是装腔作势的一把好手。
“去吧,稍晚我再打给你。”
夏晚木今天算是对自家老板的真正秉性有了深入认识,别的不说,脸皮厚得跟陆振有得一拼,她倒是有心思继续斗上一斗,但此时此地并没有一个可以供她随意发挥的环境,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要命的冤家在等着,因此也只能抱憾离去。
她是无心跟郁清歌去什么地方认识什么人,任谁也听得出那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也许连祝酒说不定都只是托辞。可是郁清歌干什么这么急着要把她带走呢?她想起自己应邀过去时瞥见的这人惊怒的眼神,不知道这后面究竟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郁清歌总不至于是单纯地因为担心她才跟过来的吧?这样的假设刚刚掠过脑海就被她果断地否定了,事实如此鲜明地摆在眼前,早在八年前这个人就宁愿牺牲她换取大好前途,没道理八年后就变了性子突然珍惜起那一点未了的余情了。
一切都好像蒙着层影绰的面纱,她越发怀疑起之前曾十分笃定的事实。她一直以为郁清歌是岳传麟豢养着的金丝雀,但就刚刚来看好像也差得太远了些。哪有人会在自家金主吃瘪后忙不迭地去恭维仇人呢?所以是已经闹翻了么,郁清歌想要找下家了?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从前的枕边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是掉进染缸太久了吗?竟然都习惯从功利的角度去看所有人了。有个问题突兀地浮现,让她困扰不已——如果在她心里连郁清歌这块象征着纯洁的、最后的自留地也失去了,她又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边走边想着这些问题,恍恍惚惚的,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握了上来,她才发现走过了头,原先郁清歌坐着的桌子在左边不远处,再不拐弯就得绕回去了。
“我不过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她勉强退回去半个身位轻声解释了两句,右手使力想从那冰冷的包围圈中撤出来,但不知为何,重遇后向来很顺着她的人这次展露了难得的强势,握着她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越来越用力,捏得她几乎有些疼了。她抿了抿唇,转过去跟表情冷淡的人对视着,脸上的不耐表现得不能再清楚。郁清歌却像全没有看见似的,眸子里一片幽冷,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模样像极了争吵后不愿退步却又盼着另一半来哄诱的女方。
有一瞬间她想起了以前那个死倔的闷葫芦,这形象一旦出现就再也没法消散,从脑海里晃到眼前,渐渐与面对着的那个人重合了。在那段已经年代久远的甜蜜的热恋期里,仅有的几次争吵后郁清歌也是像这样,一语不发面色冷淡,一双眼睛却总是切切地看着她,里面的情绪虽然会因各次争吵的不同而有细微的变化,但带来的结果却总是大同小异的——她总会在这样的眼神攻势下心软,不管事实究竟是谁对谁错,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什么原则什么底线全都抛远,很不争气地满怀着怜爱和心疼把人抱在怀里好好“交流”一番。
她还以为这样的画面不会再重演了,但人生总是戏剧的,分手将近三千个日夜后,在最不合时宜的场合下、几十道来自各路大小演员、歌手、主持人的视线包围中,她曾捧在心尖疼爱的、现今早已陌路甚至走向对立的前女友,乐坛声名显赫的新晋天后,竟然表现得像一个陷入恋情的盲目短视的小女生一样,朝她露出了满腔的难过和委屈,大有若不能如意就抛开一切死杠到底的气势。
她虽然不知让这人破天荒在公众场合失态的委屈和难过是从何而来,但岁月侵蚀下仍顽强存活的那点爱意很清晰地浮现在心底,刻在骨子里的保护欲像翻涌的浪花般一波波拍打着颤栗的灵魂,简直教她无法抗拒。
作者有话要说:闷葫芦:就一会,过完这一会我就憋回去,然后把嘴缝起来
夏宝宝:……你开心就好(反正我也不吃亏XDD)
第61章 晚宴(四)
她手一翻,反抓住郁清歌的细瘦的腕子把人拖到身前,两只胳膊蠢蠢欲动,直想来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但那么多双眼睛带着惊奇和揣测紧紧地盯过来,让她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得压低了声音简短地嘱咐道:
“去我那边。”
还好郁清歌似乎是能接受这样的妥协,一声不吭地被她拉着往后面走,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许,但仍然让她无法轻易挣脱。周围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在看,紧紧牵着的手微微发烫,又像有蚂蚁在上面乱爬,一阵阵的酸痒难耐。她不自在地放慢步子,更加贴近了身后的人,妄图用两人的身体来挡住这不合身份也不合时宜的互动,但这很显然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这场景是如此荒谬,仿佛梦回十八岁,她又做回了以前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守护郁清歌的骑士,只是心境于彼时已差了十万八千里。刺眼的闪光灯从阴暗的角落里时不时亮起,她低着头,不住地躲避着四面八方含义不明的视线,心里一片茫然,一时竟难以分辨自己做的究竟是错是对。明明已经发誓不要跟身后的人再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了,这样又算什么呢?她们俩的过去暂且不谈,那些喜欢某歌后的人看见这一幕又要跳脚了吧?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论喜欢郁清歌,她怎么可能会比不上那些粉丝们呢?但正是这些与她有着相同热爱的人们,抹黑起她来最不留余力,一个个都冲锋在前,恨不得身体力行地穿过屏幕来甩她两个耳光。
她说不清自己从这些骂众身上收获了什么,天长日久,潜移默化,也许她内心深处也渐渐认同了那些过激的言辞,再碰着郁清歌的时候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倒不是害怕被嫉恨的人群口诛笔伐,她只是觉得她们之间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再去消耗那些所剩不多的旧情实无必要。郁清歌或许出于愧疚或各种各样类似的遗憾情结有意想托她一把,但单方付出的时间一长初心难免变质,她既没什么能够回报的,也不愿把过去的亏欠拿到现在来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