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蛊前秋已经仔仔细细给杨骞讲明了利害。
“我无法探查、无法控制这药蛊,虽然无人借蛊生事,蓄意害你,但是蛊的效用是客观存在的,它害不了你,却能影响你,而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提防。”
杨骞自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当下毫不犹豫地表明自己明白了,在秋的督促照看下服起药蛊来。
事情大概是从杨骞离服完药蛊还有几天的时候开始的,此时距离一叶的事已经快两个月。当时斩刑就不知为何判的很急,料想可能也是太子做了手脚。一叶被行刑也在一旬之前了,当时杨骞陪着秋隔着人群远远观刑,却发现少年脸上并没有过分的悲戚,就连那点不舍似乎也是积极向上的,就像在送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
站在行刑台上的人依旧不肯正眼看人,到死都保持着他那份自成世界的萧瑟轻蔑。行刑台隔开了这师徒二人,两人中间还有万千躁动围观的百姓,可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杨骞莫名觉得这两师徒身上,竟有一种诡异的、无法言表的、如出一辙的相似气质。台上的人漠然以对,台下的人安然而立,老人在被迫压着俯下身的前一刻,轻轻飘飘地往这方向一瞥,看见了站在这里的他们两人。杨骞恍惚间似乎看见他嘴角说是凉薄又觉有几分温情的笑,饱含这一个长辈对后辈那沉重无言又似乎清晰可感的期许。这两个在外人看来或奇异或吊诡的人,隔着生和死,隔着某种外人不懂的牵连,似乎在这一瞬间,对着他们信奉的灵和魂,献出了最淡然而无畏的敬意和祭礼。
杨骞在这一瞬间,甚至对台上那个为虎作伥,也在害谢远衡这事上出了份力的人短暂抽离了憎恨和愤怒,莫名生出一点微妙的感慨来。
只是无论一叶究竟是毒是疯,是善是恶,哪怕他视死如归,为自己的选择殉了葬,也挡不住非要无耻的人的背信弃义。
太子在一叶死后,果断出尔反尔,坏了之前的承诺,一个月还没过,就派人到城西来捉秋,想要斩草除根。也不知道那素来信奉灵,把生死都奉为一场旅途的一叶蛊师,若是真的有灵,在泉下有知,会不会让它那神圣的灵咒一咒这背信弃义的小人不得好死。
太子得不得好死杨骞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救这孩子,这孩子逃不了一死。或许一叶早就预见了太子的出尔反尔,才会在狱中让他承个人情。杨骞因为事先得了点风声,提前带着秋离开了城西,安排他在城中一个信得过的亲信家中躲上一躲。秋外貌太特殊,就算带了面具遮住不惊吓常人,也难免引人注意,杨骞特意叮嘱了他不要出门。太子纵然势力再大,皇城脚下,他也不可能干出无缘无故大规模搜查的事。
此时杨骞的药蛊已经快要服完,虽然依旧没有明显的感受,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他自己和秋都明显感觉到了,杨骞的情绪开始渐渐地不太稳定,易怒,易冲动,开始不太有耐心。尤其是杨骞不想把谢远衡再牵扯进来,一直瞒着他自己查探,白天威远军的军务已经一大堆,晚上回家还得小心不漏马脚,杨骞赶着每天的闲暇安排一系列事,本来就心焦气燥,在这蛊的操纵下,明显不如之前谨慎稳妥。杨骞自己也留了心,尽可能压着心气,让自己做事小心一些,安排尽量周全一些。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出了事。
太子手下负责找人的人遍寻无果,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想借此逼秋出来,一把火烧了城西医馆。
秋这小子到底没什么心眼,听见那亲信府里的人提了一嘴,一个没忍住,溜出去自己往城西去了。
杨骞彼时刚从威远营下值,和那个亲信一起往他家走,被府里慌慌张张寻来的人告知了大概。
杨骞当时就是脑子一懵,也许是近日服的药蛊隐隐作祟,他也不知为何,竟然丢了一贯的冷静审慎,二话不说把亲信丢下,自己寻了身麻衣换上,把头脸一蒙,头发一撒,弄的乱七八糟就去救人了。
结果当街和太子的人动起了手。
谢远衡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心慌意乱地连辆马车都忘了叫,赶到城西的时候,差点给自己累的喘不上气。谢远衡气还没喘匀,一眼见了这巷子里的一片狼藉,差点魂飞魄散。
杨骞最近确实经常往外跑,但他们俩的关系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半尴不尬地僵着,到底也是刚刚开始升温,一些事不好太过。杨骞也早已不是什么都需要人照看注意的孩子,更遑论他是四王的人,总会有些不便告诉别人的事,谢远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他去了。
可是不约束不代表不关心,刚刚在乐坊被柳涉那三言两语的一搓火,再乍一看这乱七八糟的景象,谢远衡本就跑的头晕眼花,脑子嗡嗡直响的不停,见此架势差点脑袋一个空白,好悬没一口气噎住当初晕在这里。
谢远衡眼尖地看着先于他出来一步的郑大人瞅见了他,正往这边过来,心思急转,收敛了心神,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
郑大人压着满脸的不耐焦虑,堪堪挂着点体面问,“世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远衡装出一脸无奈,带着点微妙笑了笑,“害,让大人见笑了。这不还是我家那位,因为这些日子我老出去玩乐,生我的闷气,今天晚上您走后,更是直接让人将一封信递到了我面前,非要让我立刻回去陪他。这人可能也是在军营惯了,不像咱们一样端方,脑子里整天都是些乌七八糟的,好好回家还不行,非要让我到城郊和他胡闹,不然就要和我闹脾气。我这火急火燎正往城郊赶,路过这边就见着一大群人都往这儿凑,没忍住也来看个热闹。”谢远衡适时地从他那微妙的尴尬中露出一点好奇,“对了,这是……怎么着了?”
太子不是个什么都对下边人说的性子,这郑大人对他家里和太子那点弯弯绕绕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混账胡闹取了威远营的副将,闹得满城风雨。郑大人本来也只是例行过来查问一下,没想到灌了满耳朵这俩乱来的人的荒唐事,脸上的表情都能称得上五颜六色了。郑大人懒得听他那些乌七八糟,敷衍了几句,提醒了一下他们这边正在城外搜人,今天恐怕不是很应景,劝他换个时候,就客客气气地要送他离开。
谢远衡顺着台阶下,大致摸清了杨骞可能是带着什么太子要找的人跑到城外了,不禁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随口编的谎还算便利。
城外果然有人在查人,不过好在太子不敢闹大,人不算太多,城外地方又大,就算要找的人真是杨骞,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至于被找着。
与此相应的,就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
谢远衡顶着一脑门官司,漫无目的地在城门口通向城外的几条岔路前发起了呆。
这杀千刀的玩意儿,这谁知道怎么走?
谢远衡四下扫了一通,太子的人分散开了到处寻人,这正门口倒是没什么人手,只是这几条岔路,每一处都有人搜查,想从人手上判断杨骞的选择,着实有点困难。
正在谢远衡发愁了半天,甚至想随便选个碰碰运气的档口,最右的一边路边的林子里的草丛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
谢远衡耳目还算灵敏,立刻捕捉了这点动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循着动静往里一钻,就看见了一个跌在地上的半大孩子。
少年正巧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张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眼中还满是没来得及散的焦急和新爬上的恐慌,猝不及防和谢远衡对上了视线,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一抽,若不是他还趴在地上,谢远衡简直要怀疑他会立刻像个惊弓之鸟一样逃走。
谢远衡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少年,阻止他的动作,顺便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别出声,别动,你认识杨乘衢吗?”
少年惊愕地一睁眼,谨慎地看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绷紧的身体一松,不再挣扎了。
谢远衡的心却一沉。
若说刚刚只是怀疑,现在就是肯定了,今天闹出这场事来,正被太子的人搜查的,就是杨骞那小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学期晚课不少,所以正式返校线下上课以来不幸沦为鸽子王,很久没日更了,这本估计马上要写完了,虽然之后也不见得能保证日更,但会加油尽量多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