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棠何等人精,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气的牙痒,颇委屈地一瘪嘴,抱怨道,“世子啊,您哪儿懂得这些门道,她这成心是想在您心上先留个好,日后您再去,可不妨等着,绝对有天她得不经意跟您漏了这天的底,再好生惹您一番怜惜动容。您可得当心!”
谢远衡哭笑不得,看着她那副委屈不忿地十分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哪儿至于如此。若真如你所说是有姑娘假托了我那些友人的名号,想来也是好心。她既连留名都不肯,怎会算计这些?”
紫棠佯作嗔怒瞪他,“您可等着好了,看看紫棠是不是所言非虚。这不过送了您一次叮嘱了几句,您就这样护着,您可不想想,她叮嘱的那些最后交由谁来做的?紫棠照料您这么多年,何时慢待过,哪用得她横叉一脚……”
眼看紫棠说起来又要没完没了,谢远衡连忙求她打住,一口一个“好姐姐”给人哄顺气儿了,才扯着笑给人送走。
紫棠临走还绷着张脸,一副既顺了气又余点不甘心的模样,最后还回了下头一脸认真地叮嘱他,“您别不信,您自个好好想想昨个,肯定能发现不对。”
谢远衡一边笑着应下,一边在暗自无奈摇头,心里暗道这慕容宵也真是稀奇,和一干子侍女丫鬟生生处出了一派哄小妾的意味。
他上辈子一年到头没几天不是在军中过的,衣食住行一干杂事尽皆亲力亲为,没受过别人服侍,更遑论被一干年轻貌美的丫头伺候。谢远衡前段时日想尽了由头,才一个个把她们都支了出去,硬塞给了他那新归家的妹妹,只调来了几个远远侍候着的下人以备不时之需。昨夜怕是他醉的厉害,这些下人们又是新近调来不会照顾,才去请了紫棠这些个旧人过来。
谢远衡揉着头,有些倦怠地随意往软椅上一倚,也觉得怕不是真是哪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好意做的,这姑娘竟然也没借机让他在揽芳阁留宿,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坏心。谢远衡想到昨天那干子狐朋狗友就头大,实在觉得他们没这份细致闲心还能顾及到他。何况昨天他隐约记得是他最后离开,那些人早先他一步走了个一干二净,以至于最后他竟然还被迫和杨骞单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等等……杨骞?
谢远衡蓦地坐直了身子,心里狠狠一跳。
杨骞?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和杨骞说什么了来着?
谢远衡皱着眉想了半天,奈何前日头昏昏沉沉不大清楚,除了念纸条那档子丢人事儿,就只记得杨骞好像是管他要过东西。
要走了又推回来,这人属实有些神经。
最后似乎还问了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赐婚一事,至于有没有兴师问罪……
嘶……还真记不清了。
就记得这小子好像颇不怀好意地说等着他看怎么收场,摆明了想看他笑话。
谢远衡缓缓把绷紧的身子靠回去,眯了眯眼。好哇,他说杨骞这小子怎么被他闹成了这样还没点动静,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想看他无法收场自食恶果?
谢远衡轻哼了声,心中赌气般的想,我还偏要收了场。
如今皇帝赶鸭子上架非要点“他”这个草包做威远将军,他可不信仅仅是幼时情谊,沈诏那句“烫手”他可没忘,这皇帝若真疼惜他,万万不会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
可是推归推,做帝王的,绝不会推一个无用的人上来,他前世最不愿意掺和朝堂那些勾心斗角,却也不是看不出来这前朝并不甚太平。这皇帝推了他出来,至少正面他现在在他棋盘上。
棋子嘛,不能奢求执子之人有真心,但既然给人当了棋,总能讨到利益纠葛中的一些甜头。他没有皇帝的真心惦记,身后却一定牵系他某种考量,面上还挂着他的表象情分。
若是拿捏得当进退适度,隔三差五去闹上一闹……
撒个泼打个滚……
如今老侯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杨骞这人又好生自负目中无人地不屑与他周旋,自个儿束手看戏送上了门……
谢远衡勾了勾唇角,心下有了计较。
这事,也不是成不了。
想通其中深浅,谢远衡立刻张罗着人取了自己庚帖,着人去卜吉合八字,他自己则张罗起了纳吉纳征要送的物件。
虽然这亲事是悖俗的,他也没想着多循规蹈矩礼数周全,可到底骨子里染了幼时被他爹唠叨出的古板循旧……
再者,虽然知道双方都没安什么好心,更遑论什么真情,但或许是心里也清楚他这辈子出了这场荒唐乱来的亲事,再难有第二次会准备这些东西了,不由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在意。
总归也是要装装样子给皇帝演一副情深不寿的,他略微重视一下,稍微上一点心,多少走走流程,倒也不是坏事。
谢远衡说服了自己后,除了隔三差五去皇帝哪求上一通,就开始有模有样地按着嫁娶礼俗走程序,纳吉、纳征那套礼数走的妥妥当当。杨骞也果真自信的可以,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看他笑话,甚至连他派人上门请期,这人都显得十分配合。
谢远衡一时纳了闷,等着看他闹笑话也不是这么等的吧,这人真就心大如斯,丝毫不怕他当真求下了旨,真娶他过门?
还是有什么后招等着他?
谢远衡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正犹豫着要不要临阵脱逃半途而废算了,左右他在京城已经荒唐出了名,也不是很介意再闹回笑话,倒是这半个月来满城风月,应该够让杨骞在京城百姓这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常驻一把了。
不料不知道上天是不是诚心和他作对,当初他头脑发热一门心思想求赐婚时求不下来,这厢他打起了退堂鼓,倒是一道圣旨当头砸了下来。
圣旨话里话外都是个什么他和杨骞郎情郎意、心心相印、不畏世俗、生死相许,圣上甚为动容,耐不住有情人如此恳切,方才赐婚,特成全这超脱于俗世的真情。
谢远衡一头雾水地接了旨谢了恩,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恍惚起来。
什么玩意儿?怎么就成了呢?
谢远衡晕晕乎乎,一会儿想着是不是皇上到底心里猜忌着老侯爷的积威,巴不得慕容家绝了后,就算他风流浪荡不绝了后,也好歹没了嫡子,继承不了爵位。一会儿想着是不是皇帝被他缠的烦了,觉得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了他,既卖了他人情,又借着他的作为打压了前些日子在朝堂上闹了个不愉快的杨骞。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无论如何,他俩明明不是两情相悦,这点不是慕容晨这种脑子缺根筋的都看的出来,皇帝自然也不会被糊弄过去。如此一来他这行径属实荒唐,皇帝心里就算想答应,面子上也不会不顾杨骞意愿强行颁旨……
好歹也是一朝重臣,前些日子还刚自请降了职,这时候若是在杨骞无心的情况下闹这么一出……
谢远衡想到此处,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撒腿就去追已经离开的内侍。
他刚刚只想着杨骞不应。
若是……杨骞应了呢?
若是求旨这事,他也掺了一脚呢?
谢远衡终于赶在内侍登上马车前跑了出去,也顾不上解释自己为什么追出来,急忙请内侍移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些许。
待送了一脸疑惑的内侍离开,谢远衡终于把那表面的一脸客套笑容笑成了咬牙切齿。
好啊,还真是这小子也去求了一道。
这下可真是两情相悦了。
谢远衡带着这要笑不笑地扭曲表情翻开圣旨,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气的脑袋疼。
果不其然,赐婚是赐了,也没写着把杨骞赐给他做世子妃,还是把他赐给杨骞做夫人。
好阴险的接招。
谢远衡把圣旨往袖子里一揣,黑着张脸进了门。
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弄到将军府?
没门!
他算计了这么长时间的地利怎么能平白让人钻了空子拿了去。
第15章
杨骞噙着笑,颇无辜地瞅着面前沉着脸,自打来了就坐着一言不发的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开始喝他的茶。
谢远衡憋了又憋,直到杨骞伸手去倒第四杯时,才伸手按住了他。杨骞歪着头看他,谢远衡眼角一跳,又负气地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