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昫也没料到他再没见到黄汶,只在八月倒数第三天,在医院,见到了韩亦可。
是韩亦可叫他来的。
阳翊被人用刀刺伤了左肩,幸而没有伤到筋骨,但还是失血过多。
韩亦可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惨白。
邹昫问她:“他怎么了?”
韩亦可拍拍床,示意他坐下,然后看着他,突然一笑:“我又要和你坦白了。”
邹昫点头:“习惯了。”
韩亦可垂下头,身上萦绕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我知道你多少有些怪我,怪我找人打了赵开心,或者是在画室里问你是不是喜欢李哲非。所以,等价交换,我告诉你我的事,别那么生我气了,行不行?”
邹昫真没想到自己表现出对韩亦可“生气”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真没有……生你的气。”
韩亦可抬眼看他:“我一直都知道爸爸喜欢男人。所以我问过你,男的喜欢男的,究竟是哪种喜欢。”
邹昫愣住了:“居然是,真的?!”
韩亦可继续说:“柳晓依,也就是生我的那个女人,她和爸爸是大学同学,同院不同系。爸爸一直就是很有才华的导演系学生,柳晓依是个美术生。”
邹昫有些震惊:“可是、可是你,他们生了你?”
韩亦可看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爸爸早就和他父母出柜了,柳晓依虽然喜欢过爸爸,但苦于爸爸就是对她无法动心,她只好和别人谈恋爱,乱搞。后来,爸爸的母亲出了意外,在病床上咽不下最后一口气,逼着爸爸一定要和女人结婚,他父亲也总用死人威胁他。”
“那你……”邹昫还是好奇这个问题。
“我是她和一个睡完就跑的男人的产物。”韩亦可坦然道,“刚好在韩继父亲也差不多要以死相逼的时候,柳晓依怀着我,求韩继给她个归宿。那会儿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想着形婚也行。韩继觉得自己甚至也能应付了父亲让自己生小孩这种事,就同意娶她了。”
邹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韩亦可转头看着还在昏睡的阳翊,又转头看向邹昫:“柳晓依,生了我,却嫉妒我。你知道吗,一个母亲,嫉妒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一个孩子。她嫉妒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更能吸引各种男人的目光。她更嫉妒我画画比她有天赋,甚至嫉妒我能从韩继那儿得到真正的关爱。”
“你妈,嫉妒你?这怎么可能?!”邹昫不自觉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这就是结果。”韩亦可抬起一条腿,本来纤细的脚踝肿得像只萝卜,“她的新情人看上我了,为了讨好他,柳晓依准备把我抓回去伺候她的新情人。顺便,她把装在韩继新家里的摄像头里的录像,故意放在他新电影上映那天的发布会上。”
邹昫说不出话来,像是被人使劲摇了几下,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邹昫以为从白天到黑夜了似的,他终于问道:“那黄汶,他人呢?”
韩亦可反应很慢,摇摇头,声音干涩:“被他爸妈带走了,应该是。他爸在阳翊家楼下蹲了两天,直接把人绑走了。”
邹昫感觉脑子里那个搅拌机又开始运作了:“你说,黄志远,他蹲在,阳翊家?”
“你怎么认识黄志远?”韩亦可揉揉太阳穴。
“他和我姨妈,去年结了婚,我们才搬来,这里的。黄汶知道。”
韩亦可晃了晃脑袋:“哦对,我想起来了。黄汶他爸妈是离婚了。”
邹昫又不说话了。
韩亦可看着他,眼里全是红血丝:“邹昫,对不起。”
邹昫摇头:“你不用,道歉。”
韩亦可笑了笑:“我可能要先去欧洲等你来了。为了躲柳晓依,我一个人到这个城市来住。还是为了躲柳晓依,韩继终于要和她离婚带我走了。”
邹昫眨着眼问她:“你们这会儿,走吗?”
韩亦可点点头,又看向阳翊:“他也有事,我也有事。韩继在国内更是人人得而诛之。”说完,她又看回来,“邹昫,所以我一直想知道,爸爸对巫安宁到底有多喜欢,是哪种喜欢,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理解。就像我能不能理解你。”
邹昫笑了笑:“现在,也没用。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开学后,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邹昫惊觉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他又成了没有同龄朋友的孤身一人。
还好他还有吕月萍和徐老爷子。
好像这种想法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下。
邹昫也觉得自己不太争气。该长大了,不能总想着有人陪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忙了,邹昫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比初中那些年快多了。高三那年春节,他因日复一日太无趣而表现出来的闷闷不乐被吕月萍看在眼里。
“宝,你想去附近放烟花吗?”吕月萍问他,“可以让你黄姨夫开车带你一起出去玩。”
姨妈生了个小姑娘,一岁了,粉粉嫩嫩一个小肉团,眼睛像她妈,眉毛像她爸,挺浓颜的长相,特别好看。今年想来是带刚会走路的小孩去外面过个年,放个烟花替她去去邪祟。
邹昫不太想去:“我不想和,姨夫一起。”
吕月萍劝了两句,邹昫还是不乐意,她便没管了。
高三确实忙。但邹昫有种错觉,好像吕月萍更少去上班了,她更喜欢在家里做那些十字绣的活儿,还在网上接单帮人做。他每次回家几乎都看见吕月萍在忙。
不过只要他一回家,吕月萍就会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围着邹昫不停地问他想吃什么,今天累不累。
邹昫不算那种逆反心理重的,也只觉得这段时间的吕月萍缠人缠得紧。
他高三已经完全不在学校了,偶尔回去录入信息,确认档案,做做体检。很累,邹昫常常会有一种想把自己当风筝挂在空中,任风将自己吹向某个不定的地方的念头。
除此之外,邹昫终于懂徐竞强为什么非要他没事儿也用电脑画画了。
现在得空还能接点稿挣点钱。
可能邹昫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他很少有完全放空的时候。也因为学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过了越来越多的考试,邹昫在他绝大多数的画室同学眼里已经是他们仅能望其项背的“神仙同学”了。
不知不觉中,他人的夸赞越来越多,自己通过不懈和坚持达成的目标也越来越多,邹昫也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更会应付人际来往,什么时候说话已经完全不结巴,什么时候甚至已经成为人群的焦点。
第33章
刚到意大利的时候,吕月萍管不了邹昫,徐竞强也不想管邹昫,因此邹昫也掉过不少次手机,也被室友骗过钱。
得亏邹昫平时不和其他年轻学生那样莽莽撞撞的,很多意大利的同学居然觉得他这样不热情的秀气男生很有中国气韵。当然,也有天生长得好看的功劳以及勤恳学习的态度,他的人气相较于同校的华裔学生,是非常高的。他在外面打工时,也很受人欢迎。
邹昫不算经常去找老师讨论的学生,只是他每次找他的老师总是得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像什么学校实验楼顶楼,什么图书馆二楼第三间男厕所,还有校长办公室的小阁楼之类的。总之你随时找他,他随时都会在做别的事,并且叫你“可以过来”。
邹昫一直没有回国,倒不是单单因为行程消费不便宜,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适应在意大利独自生活。
他时不时会给徐竞强和吕月萍打视频电话。就在他到意大利一年半后那次复活节,邹昫从吕月萍那儿听说半个月前姑婆因为乳腺癌去世了。
很突然,至少邹昫是从没想到的。而且前些天徐竞强突然给邹昫打电话,难得不是来询问学习进度或者逗他两句。他沉吟了很久,隐晦地问他佛罗伦萨的天气如何,并且叮嘱了几句:别嫌麻烦,冬天经常下雨要带伞,别感冒生病;再忙也少熬夜;按时吃饭。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徐竞强好不容易让自己窖藏多年的情感转移到在一个微妙寄托上的表现。
邹昫虽然不了解徐竞强的生活,可他从没觉得徐竞强是什么痴情人。但是他终身不娶,也没再对姑婆有所追求,只是以知己好友的身份陪伴姑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