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枝散落满地,循着她的步子,一路遗枝。
路介明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目光微沉。
容嫔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猜测道:“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看儿子这一脸关心样,指头敲打着团扇的扇柄,又嘱咐,“你别去掺和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路介明肃着一张脸,无可无不可,甚至于都没将目光落在自己母妃身上,迈动了腿,直接坐在了西厢房的门槛上。
里面有压抑着的哭声,间杂着几声哭隔,该是哭的很厉害。
路介明守在门前,没进去,也不像是会离开的样子。
容嫔面上显出难堪,这段时间儿子对许连琅未免过于殷勤些了,他那么黏着许连琅,却冷着自己的亲娘。
容嫔是感激许连琅的,但也不可避免的心里发酸。
“母妃还不如她重要吗?你连看母妃一眼都不愿意?母妃难受的时候,你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容嫔悲从中来,用帕子按着眼角,在她心里,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指望了。
“母妃犯病的时候,都是儿子在前侍奉”,他压低了声音,缓了口气道:“母妃神智不清,记不得儿子孝心,儿子并不埋怨,但也请母妃在这个时候少添些乱。”
容嫔姣好的面容因为儿子的话而微微扭曲,“你说我添乱?这个时候?她不过是个婢子而已,难道我还要介怀她的心情而忍着吗?”
路介明早就知道,母妃一直都是这样,无论外表多娴熟温淳,内里都是个极其自私的人。
他用手捏了捏眉骨,声音也沉了下去,“儿子谨记母妃教导,亲近她,将她留下来,陪伴自己,事情已做成,母妃要出尔反尔,又觉得她不合适了?那母妃说一声,儿子有的是法子,将她再赶出去。”
路介明斜睨着她,见到容嫔的语塞,又道:“既然母妃找不到更好的人看顾儿子,那就装的像一些,好将她好好留下来。”
容嫔被戳中内心,脸上挂不住,正要反驳,又听路介明道:“要说起来,还是母妃说的,希望我们以姐弟相称。”
“怎么如今我真的唤她姐姐了,母妃又不情愿了。我幼时,母妃常说言不信者,行不果。怎么母妃教导儿臣的话,也能说忘就忘呢。”
容嫔总不能打自己脸,被自己儿子驳斥的没有话可说,她只得回了主殿。
临近傍晚,西厢房的门才打开。
许连琅甫一开门,一个身子就向后倚了过来。
路介明没想到她突然开门,一直靠在门上,门乍一开,他控制不好身体,险些仰倒。
借着这个向后仰的姿势,路介明清楚的看见了许连琅发红的眼。
他快速起身,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跟着她淘了水,蒸了饭,又洗了衣,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晚上的时候,许连琅才开口:“你跟了我这么久,却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路介明将饭桌上的蛋放到她碗里,“吃了太多鸡蛋,腻的很,姐姐吃吧。”
许连琅信了他的话,慢吞吞的剥壳,几次手滑,鸡蛋差点儿掉在地上,路介明从她手里拿过鸡蛋,帮她剥了起来。
“姐姐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他疏而卷翘的长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专心致志的给她剥壳。
许连琅呼吸变得缓慢而绵长,“殿下,我曾经提及过我有个弟弟,比你要小上两岁,我爹在信中说,家中一带瘟疫横行,弟弟年幼,不幸感染。大夫难请,险些没了。”
她用力擦着眼角淌的泪,吸了吸鼻子,“如今用汤药吊着,一直在叫姐姐。”
她哽咽到了极点,说到这处时,已经泣不成声,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下唇麻木,才强撑着念出了信的最后一行。
“知爱女在外艰难,宫中规矩良多,父亲无能,家中存银不够,尽数用在了汤药上。望女本月一切顺遂。至于珀儿,尽人事听天命。”
她将包好的鸡蛋塞进嘴里,蛋黄堵在嗓子痒,眼泪漫到唇缝间,又咸又腥。
她被噎了好大一口,起身离了饭桌,扶住廊柱,吐的昏天黑地。
路介明跟了过来,许连琅拉着他坐在廊子下,她将头放在了他尚且还不够宽阔的肩膀上。
“家中都成了这幅样子,父亲还要因为不能给我补足本月的银钱愧疚。”
天高星疏,廊下那两只灯笼今日没人点灯,周边漆黑一片。
“我不孝,不是个好女儿。”
寂静中,只有她的声音。
“珀儿很乖”,她轻声笑了一下,记忆一下子被拉的很远,“比殿下还要乖。”
路介明深深的吸了口气,将自己又往她那边靠了靠,放佛靠的近了,挨的紧了,能证明什么似的。
许连琅没有心情注意他这样的动作,接着道:“他三岁时,就会抓着我的衣角随我到处走,像个跟屁虫,我那个时候很烦他,硬要跟着我,扰的我都玩不好。我小时候并不喜欢他,他的存在分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父母疼爱。所有人都在要求我像个姐姐样子。要学会照顾弟弟,要学会让着弟弟。”她苦笑一声,闭了闭眼,眼泪几乎打透了路介明的衣衫。
“后来他渐渐长大了,小男孩儿活泼好动,大大咧咧,追猫逗狗,混世小魔王。他慢慢不那么爱叫姐姐了,整日里许连琅许连琅的唤着,我很生气啊,为什么不叫姐姐呢,你猜他说什么?”她顿了一下,再也忍不了似的,抓紧了他的衣衫,她大幅度的喘气,才能说好这支离破碎的句子,“他说,他是男子汉,以后要保护我的,老是叫我姐姐的话,就像是姐姐一直在保护他。”
许连琅哭喊着,“他那么好,老天怎么舍得让他受这样的罪。”
“他有这样那样的诸多不好,但我就只有这一个亲弟弟,如果得瘟疫的是我就好了。”许连琅浑浑噩噩的说着,她哭的筋疲力尽,头疼欲裂,困意渐渐席卷。
她将身体的全部力量依靠在路介明身上,完全忽略了路介明渐渐僵直的身体。
他看着零落的散星,又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似是自言自语,“原来,你可以为了旁人哭的那么惨。”
“我嫉妒他,怎么办?如果你能这么在乎我,那我替他去死也可以。”
第25章 他不想吓到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
许连琅心情低落, 连带着整个耸云阁都失去了活力。
期间容嫔又发过一次病,哭喊摔打了好一通耸云阁本就所剩无几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
许连琅抱着膝盖坐在廊子下,听得正殿声势浩大的声响, 脑子里却想的是,她可不可以偷跑出去, 如果珀儿真的熬不住了,自己总该去看他最后一眼的。
父亲说,他这几日烧的浑浑噩噩, 昏迷中,一直在叫着姐姐。
瘟疫来势汹汹,尽管朝廷已经派去人手救治, 但一直寻不得名医开出良药,珀儿一日日熬下去, 身体越来越垮。
小县城的大夫医术始终差了一节,姑姑拖了各种关系,希望能联系到京城的名医过去医治。
寻不寻得到名医是一回事, 名医寻到了如何可以尽快到达小县城又是另一回事。
病情容不得耽搁, 各种条件阻隔下,许连琅只能想到最坏的结果。
许连琅有些受不住,她的弟弟往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模样的样子,被病痛折磨到如斯地步, 最后念着的,却是他这个久久无法归家的姐姐。
身边有人落座,提着一紫砂茶壶,侧着身子为她斟倒了一杯茶,“天气渐暖,但还是凉的, 你坐了许久了,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见许连琅半天不动,又慢条斯理的道:“耸云阁也没什么好茶,好在没有受潮。”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不由分说的拿过她的手,将那根根纤细的手指打开,把茶杯放了进去。
自己的手包裹着她的手,握住了那茶杯。
杯壁本是凉的,热茶氤氲,慢慢将茶杯染上暖意。
手心里是茶杯,手背外是路介明的手,都是暖的。只是暖不了她如今的心。
“娘娘好些了?”一出口,声音都是嘶哑的。
容嫔发病时,多半是路介明独自照顾,他照顾这种状态下的容嫔渐渐摸索出了法子,已经不太需要许连琅从旁协助了。
她强撑着精神看他,带着关切,“这次可伤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