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寒梅傲雪,当真是好看的。”
天地寂静无声,小雪无声地下,落在楚荧披在乌润的发顶和青丝之间,披着大氅的肩上,黑色的细毛间也是落了颗颗雪花。而楚荧弯着眉眼,伸出自己的手,用指尖轻轻点过沾了雪的鲜红色花苞。
花当赠美人。
江斜无端地想起七夕那时赏花会上,太子萧端在众人面前对楚荧说过的话——当真是不错的。而那时候,楚荧却没有接萧端递来的合欢花。
江斜眼中闪过狭促狡黠的光,静静走到楚荧的身边。
他拂去了楚荧发顶肩头落的细雪,然后抬手,从花树上拈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红梅。
楚荧抬眼去看他,却望进了江斜眼中带着温和笑意。
江斜挽了她耳边碎发,然后将这朵红梅缀入她的发间,指腹却是无意间蹭过楚荧的面庞。指腹掠过之处,却是带起了些热意。
少女一张芙蓉面生得精致,脸上可疑的红晕不知是不是被冻成这般的,楚荧盯着江斜的眼睛,目光闪烁,最后只是抿了抿唇,又张口问:
“好看吗?”
顿了顿,又赶忙匆匆补上话:
“——我是说花。”
“好看。”江斜的指节抵在唇边,有些局促地轻咳一声。
吱呀——
院侧的厢房突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素雪才刚起来,准备去为两位主子准备今日的行头,才刚推门出来,就撞见梅花树间站着的二人。
三人面面相觑。
“……少爷、少夫人。”最后还是素雪先僵硬地行了个礼,溜之大吉了,“我先给少爷和少夫人去准备今日入宫的行头。”
今日除夕,宫中要举行晚宴抚慰朝臣一年为朝廷的辛劳,承阳候府自然也是要进宫的。
素雪匆匆行了礼走了之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头。”江斜找了个话题,打破两个人的尴尬气氛,却发现在这句话之后,楚荧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在脸上。
“江斜,或许明年……”楚荧强撑出一丝笑容,话有些颤抖,却又没有办法开口接下去,生生停在了唇边。
江斜同楚荧也算是日夜相伴数月,又怎能看不出楚荧面上突然转了神情,问:“明年如何?”
楚荧最后又只能另寻了个说法,有些生硬地道:“今年雪下得晚,怕是会下得比往年大些,北地怕是不好熬过去……也不知公公向皇上传达的话,皇上可有在安排。”
“父亲之前也说过了,皇上也应当是觉得颇有道理,前些日子便派人向西北提前送去了些御寒的衣物和棉被,又让江南一地调了些粮食和春耕用的种子过去。”江斜答,又问,“阿荧为何对大雪一事如此谨慎,可还是那日做的噩梦?”
楚荧这才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去年下雪的时候,楚荧已是病在床上,日日靠着药石吊着性命,对于下雪一事也是没什么记忆。在江斜提到“瑞雪兆丰年”时候,楚荧才猛地意识到,怕是上一世,西北那场大雪,就快要到了。
就连上一世的她那样,今日缠绵病榻的人,都是听说了,那场雪灾影响了春耕,民不聊生,就连京城里也是涌入了不少流民。
上一世便是,江斜向北地运送粮食时候,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但她又无法开口,说出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是她不想说,而是重生,这般离奇怪异的事,有多少人轻易地就相信?更何况,她上一世所见所闻,不过也只是停留在秦府那昏暗的屋子里罢了,又有什么说服力。
让承阳候江毅向皇上进言、自己又在京中屯了粮、办了接济流民的慈善坊。
她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唯有天灾,是她左右不了的。
半晌后,楚荧方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江斜?”
“嗯?”
雪下得比清晨时候似是又大了些,二人明明站得很近,不过几尺的距离,风吹得雪纷纷地落,扑在楚荧的身上面上,雪花乱了视线,让楚荧觉得隔着风雪,江斜的身形模糊看不真切。
“夫君?”
楚荧忍不住又开口确认。
“我在。”
江斜答,声音温润如玉,却让楚荧凭空地感觉安心。
他还在。
“今日的宫宴,我恐怕不能去了……”
楚荧小声道。
“为何。”
江斜笑着问,话中却没有责怪,也没有疑惑,只是单纯地寻个理由。
成亲以来,他一直是以诚待她,从不疑她。
“我放心不下慈善坊,今日除夕,是我的慈善坊第一次开坊施粥,我放心不下,还是想亲自过去看着。”
楚荧抬眸对上他的眼。
“我明白了。”
“那宫中那头……”
“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新鲜事,我回来讲给你听。”
江斜摇摇头,面上笑得清隽:“去吧,楚老板。”
“那我去了。”
楚荧目光终于坚定下来,笑了笑,准备回屋更衣。
“阿荧。”
才转身两步,楚荧突然被江斜叫住。
“嗯?”
楚荧回头去看江斜,却看见江斜懒洋洋地倚在梅树的枝干上,一张过分好看的面孔带着些风流的笑意,身上已是染了雪,同树上的梅花交相辉映。
“早点回来,江某想同你一起看烟花。”
第61章 水饺 我哥真没用
今日除夕, 雪下得虽大,却依旧阻不了人们辞旧迎新的喜意。
楚荧出门的时候还是早上,家家户户已是飘了炊烟, 大街小巷上飘着煮物的香味。街上的人不多,只是各家门前有人扫雪, 唯有小孩子们不必参加大人们的忙碌, 皆是起了玩兴, 跑出去玩起了雪。
楚荧和素雪准备了些承阳候府中做的糕点, 又拿了不少碎银子,慰劳岁末之日还要留在慈善坊帮忙做事的伙计。
才刚走到承阳候府门口,就遇到了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球儿的江松, 正躲开府中下人的视线,准备悄悄溜出府去玩。
三人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望着楚荧似笑非笑的目光, 江松想了想, 话在嘴边犹豫了很久,最后先开了口:“嫂子……”
“松儿今天兴致不错?”楚荧笑盈盈地道。
看着楚荧的笑容, 江松如何看不出来,楚荧肯定已经猜出来他要溜出去玩了, 自知理亏,撇了撇嘴,倒是先反问道:“嫂子才是,嫂子这是要去哪儿?今日宫中还有晚宴, 可莫要出去玩忘了。”
“松儿, 我今天恐怕是去不成了。”楚荧笑了笑,蹲下身子,跟江松说, “虽然你是第一次进宫,嫂子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回来我给你做糕点吃。”
“哼,我是大孩子了,才不会被吃食收买呢——说吧,什么事?”江松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又偷偷挪开视线。
“进宫之后,还要麻烦松儿帮我照顾好父亲和母亲。”楚荧伸手帮江松理好了脖子上毛茸茸的领口。
“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肯定会照顾好爸妈的,嫂子别担心。”江松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然后,又低了头,楚荧小声道:“也看好你哥,别让他喝太多酒。”
江斜今天晚上还要找她看烟花呢……
“……我哥都这么大人了还需要我和嫂子操心,我哥真没用。”然而只有七岁的江松却并不能体会哥哥和嫂子之间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情,只是大剌剌地回,“嫂子放心,我记下了。”
“谢谢我们松儿。”楚荧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嘴周揉了揉江松的头顶,“那你早些回来用饭,别让父亲母亲久等。”
任慈善坊的谁都没有想到,今儿个岁末,楚荧竟然是亲自来了,还帮着他们一齐干起了活儿。
江斜手下负责管着慈善坊的人同楚荧也接触过几回,楚荧亲自过来,自然是认得楚荧的,连忙把自家主子的夫人招呼进来。
这个慈善坊是主子江斜以夫人楚荧的名义开的,一开始江斜同他们说,这慈善坊便是楚荧亲自筹划的,大多数人还不相信——主子娶的事京城第一美人儿,大家只当是自己的主子心疼夫人,用夫人的名义暗中做事罢了。
如今楚荧本人提着慰问品过来了,众人才真的信了——这京城第一美人,原来并不是个今日坐在屋子里,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人情世故的富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