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38)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沈攸之跌足道:“陛下这性子……叔父是不知道么?入觐必无活路!”

但沈庆之是个牛性子,吹胡子瞪眼道:“那我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我见陛下当面说清楚。”

沈攸之道:“蔡某找叔父的事,说得清么?”

沈庆之愣了愣,仍然说:“我不欲害兴宗,但我也问心无愧,不怕陛下质问。”

沈攸之见劝不退叔父,无法逼得他回家起反或逃亡,又心生一计。他安抚了沈庆之几句,说要再次回禀皇帝,但到刘子业面前,却装了一脸惶惑,最后涕泗横流地扑跪在地,说:“臣的叔父……预谋不轨,已经带着禁军封住了两处宫门。臣实在不敢追随他。但知道这是夷九族的大罪,自知活不下去了,想求陛下一个恩典,饶我老母亲一命!”

刘子业早已被谗言紊乱了心智,加之习惯于服用五石散而连着三四天没有服用,满心的作寒与躁狂,顿时拍着桌子怒吼道:“老贼!枉费朕这么信任他!”

又温语劝沈攸之:“卿是忠心的人,朕已经知道了。沈庆之有罪,不及你身。”

问清了沈庆之在哪里,昏昏然中听说沈庆之还纠集了禁军停驻在青溪的桥边,刘子业冷笑两声:“他以为拿捏住了青溪桥和两座门,朕就只有听他摆布了?”

命人率另一支禁军两边包抄,又叫沈攸之给沈庆之赐了一杯毒酒。

据说,沈庆之死活不肯喝那盏毒酒,口口声声要见陛下。

沈攸之非但是骑虎难下,而且也铁了心必杀族叔不可了。见沈庆之摇摆着头颅不肯喝那盏毒酒,绿莹莹的酒液打湿了他的胡须,却不能撬开他的牙关。沈攸之一咬牙,对叔父做了个大揖:“叔父,侄儿我只能无理了!您到阴间会明白的!”眼色一使,两个禁军扑倒沈攸之,掩着他的口鼻,硬生生把一位八十岁的、伺候过三朝君王的老将给活生生掩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沈庆之一恸。

第30章

沈庆之之死,掀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刘子业后来也有些后悔起来,对外不肯承认自己下旨赐死,只说沈庆之年岁已高,是病死的,假惺惺还赐下了丰厚的赙仪,又叫人拟旨,追赠沈庆之为侍中、太尉,谥号忠武公。

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沈庆之死的冤枉,又无人敢于指责皇帝,只能是心中愤慨,而道路以目。

刘子业回到玉烛殿时一脸呆呆怔怔,枯坐在坐席上看炉中香烟,自己一个人不知在喃喃自语什么,而后看着那烟气散布在大殿各处,他惊惶地抬头望着藻井,伸手去挥那烟气,嘴里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刘英媚在后殿刺绣,不一会儿就听说宫女阿施前去送茶,不知哪里不称意,被刘子业喝叫“扠出去打”。本来挨一顿杖子也就完事了,但那日阿施不知怎么了,居然顶撞起来:“陛下在怕这里的鬼么?沈将军的魂魄大概从青溪一路飘过来了吧?您瞧见没?”而后被双目赤红的刘子业亲自拔剑杀了。

刘英媚听说是阿施被杀,顿时站起身来,叫了声“了不得”,心脏怦怦地乱跳,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了。她绕室彷徨,听见外头老鸹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随风飘来血腥味,殿前刘子业的狂呼亦随风而来,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刘英媚突然来了勇气,叫春绮拿了披帛,打算去前殿看一看。

刘子业拿着剑对着烟气乱砍,满头大汗而脸色惨白。

他扭头看见刘英媚,顿时嘴角哆嗦着,好半天委屈地喊了一声“阿姑”。

“当啷”,把那滴着血的长剑扔在地上,几步过来抱住了刘英媚。

刘英媚手足无措地被他抱着,极力平静地说:“怎么了?”

刘子业颤声说:“他来了。”

“谁来了?”

刘子业不答,好半天放开了刘英媚,呼吸平缓了许多,但说话还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没关系,沈攸之已经执掌了后苑禁军,他的忠诚不逊于沈庆之,他会拦着诸恶鬼,不叫近朕的身。朕已经厚赐了沈攸之,他会帮我拦着恶鬼的。”说得自己笑了起来,还对刘英媚说:“阿姑,你别怕,我护着你,叫这玉烛殿始终平安,绝无鬼魅进来。”

刘英媚不动声色,好半晌突然说:“阿施不在这里,怎么我耳边听见她在和我说话?”

刘子业又色变:“是刚才那个悖逆的宫女么?她说什么?”

刘英媚侧耳朝四周听了听,面色有些惶惑:“她说……她已经上天告知上帝,神兵鬼将即刻降临。她怎么了?”

“我杀了她。”刘子业低声说,看着四处的烟气,“把这里的香炉都灭掉!”

“陛下,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刘英媚劝道。

刘子业双手像鸡爪一样虬结着,结结巴巴说:“阿姑,她不能在天帝面前这么构陷我!……是她犯错在先,我不能不杀她。”他仿佛寒冷得不行,缩着脖子,裹紧了衮服。

刘英媚平静地说:“是,咱们不怕。”

又说:“五石散到了,就酒来一些,陛下就不冷了。”

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药,盛在玉碗之中,被烛光照耀出丰富的颜色——灰、白、紫、黄、赤,石英的光芒莹洁而又尖锐。刘子业和酒吃了一匙,瘫倒在坐榻上,深深地喘着粗气。

他很快燥热起来,伸手扯开领口,残破而尖锐的指甲刮破了他自己的脖子他也丝毫不知,只是看到指尖的血,才惊恐地自问:“怎么有血?是不是天帝施罚来了?”

刘英媚拿手绢擦他的脖颈,柔柔说:“陛下轻一点,你把自己的皮肤挠破了。”

而后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在他血痕上轻柔一吻。

刘子业浑身颤栗起来,哭哭笑笑完全不能自主,却异常依恋地对刘英媚说:“阿姑,我真的好怕。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周围除了阿姑,没有几个人值得信任的,我知道他们都要杀我,即便是现在看着我的权势,或希图我的赏赐,暂时没有杀我,他们将来也必然是要杀我的……”

“我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不想生活在台城里。”他涕泗横流,像个孩子似的握着刘英媚的手,凝视着她平静的双眸,对她抽噎着说,“我和刘子鸾一样,并不愿意生在帝王家,可是我从来没有退路!我的大伯杀了我的祖父,他还要杀我,门下省的血,流了一地啊……”

刘英媚也一颤,刘劭弑君的恐惧的一幕恍若又在眼前——她永远的噩梦。

他惶惑地拂过刘英媚此刻的牙色绣裙,指甲里的一点残血在她裙子上留下几痕稀疏的红印,他又笑了:“阿姑那时候,好美呢。血色染就的石榴裙……好美呢!我们这个家族呵,就是习于自相残杀,这是我们的宿命呢……”

他抓挠自己的脖颈和脸,以期有更多的血可以涂抹到刘英媚的牙色长裙上,染作他最喜欢的石榴红色。

刘英媚抓住了他的手:“陛下,热不热?你一头的汗了。去后苑竹堂行散吧。”

宫女阿枝尖锐的喊叫声从后殿传来,声可穿云,隐隐有好多人在喊着:“有鬼,玉烛殿有鬼!”……

刘子业冷汗热汗交汇在一起,汗水蜇在他挠破的皮肤上,带来刺痛。他牢牢抓着刘英媚的手,说:“好,我听阿姑的。”

宫人以性命造势,恐吓得刘子业疯症大作,惧怕神鬼;掌控后苑禁军的沈攸之已经伪造了皇帝的谕旨,不许禁军进竹堂护驾;寿寂之已经安排了亲近的宦官备好了刀剑;刘彧叉手在禁中做好了刘子业一死他就登基称帝、平抚天下的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子业只要离开守卫森严的玉烛殿,就等于把自己置于毫无保护的境地。

刘英媚拉着刘子业的手,一步一步往后苑的竹堂而去。

她面带微笑,渐次想起她的丈夫、她的叔祖、她认识的而被刘子业残害的一个个人。

她要亲手携着他踏入鬼门关,为自己的耻辱报仇!

竹堂是建康宫后苑的一座宫室,四面皆是竹林,秋风吹过,竹声萧萧,而竹影被昏昏一轮日照着,摇动之间真个若群鬼舞蹈。

刘子业拉着刘英媚的手,缩在她背后,嘴里却在硬撑:“阿姑莫怕,我带了巫女,带了先祖留下的宝弓,她们能驱鬼,我的宝弓亦能驱鬼。鬼近不了阿姑的身,也近不了我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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