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20)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最后说,“你替我劝劝他,别在为他收拾行李了。”

刘英媚双手抠着砖缝,而额头抵在手背上,瓮瓮地、不清晰地应了声“是”。

心里的恶毒却一层一层地酝酿得越来越多。

王宪嫄看了看天色,自语般问道,:“法师也该下朝了吧?我不能让人觉得想要干涉他的政务,就先走了罢。”

再次笑眯眯吩咐刘英媚:“谢贵嫔你好好劝劝陛下吧,拜托你了。”

然后就匆匆走了。

春绮赶紧把俯伏在地的刘英媚扶起来。

她看见刘英媚脸颊上浮起了一片红肿,又气愤又心疼,先问:“要不要传御医?”

见刘英媚缓缓摇头,她四下里小心看了看才又愤愤说:“这是公主的错么?她下那么狠的手!”

刘英媚觉得疼痛还好,但羞辱感太重了,即便是待在门口也觉得没脸,她低声说:“嚷嚷什么?进来!”转身进了屋子。

揭开镜袱,磨得光亮的铜镜清楚地照见她的脸颊,手指印还清晰可见,而她眉目森然,伸手把铜镜按倒,不愿看自己的脸。

春绮说:“要不……取点冰块来敷一敷吧,去红肿。”

“就要这样肿着。”刘英媚森然说。

春绮有些闹不明白刘英媚使这气性做什么,不过这主子今日特有不怒自威的感觉,使得她这小小使女不敢不遵她的意思。

“那么,外面收拾了一半的东西怎么办?……”春绮又小心问。

收起来吧,估计皇帝要生气;不收吧,太后要生气。左右为难,她可不敢做主了。

刘英媚起身,到那一堆箱笼间,负气地提起裙子,抬脚用力踹翻了一个箱子,里头是皇帝的胡服骑装,散落了一地。她觉得爽利极了,愈发把裙子提得高高,发泄似的又踹另一个箱子,还在掉出来的皮裘上狠狠踏了几脚。

“春绮,”刘英媚的声音里带着恶意的愉悦和激动,“可好玩呢!你一起来!”

春绮嘴角抽动了两下:看着确实挺爽的。但是,这位是公主,也是皇帝所爱重的,她任性一点也就算了;自己一介卑微的侍女,也敢?不怕秋后算账被活活打死?!

刘英媚看春绮苦着脸,羡慕而不敢的模样,不由“咯咯”笑道:“好的,你怕他,我不怕。”狠狠在皇帝的衣冠上又踢又踩,最后把一顶金丝胎的通天冠蹴鞠似的踢到远处。

她撒了一口气,脸热得通红,顺手把厚缯的披帛扯了,扔在一边,还吩咐着:“都别管它,就这么乱着。”带着散乱的灵蛇髻和横斜的月明钗躺到了榻上。

刘子业下朝后首先是来玉烛殿后殿里,自然是被满目的狼藉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四顾怒喝,“谁那么大胆子?”

当然没有人敢答话,一个个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问了两遍,终于性子发了,几步上前一脚踹翻了一个宫人:“是你弄的?”

宫人疼得脸都白了,但是太害怕的缘故,还是一骨碌就起身重新跪伏在地:“陛下,陛下,再借奴十个胆子也不敢!只是……只是……”她也不敢说,只能一眼一眼往刘英媚所居的寝宫方向瞟。

第16章

刘子业的怒气就淡了下来,皱眉问:“阿姑知道?”

宫人心道:你的宝贝阿姑干的事,她自然知道,我也自然不敢说,还是陛下你亲自问她比较好。

于是捣头如捣蒜,抽抽噎噎似乎在说“是”。

刘子业抬脚进了寝宫,恰见春绮也战战兢兢跪在门边,而刘英媚背对着他躺在美人榻上,好像在哭,但居然都没来迎候他。

刘子业放慢步子,先问:“怎么了?收拾得好好的,突然闹了什么幺蛾子?”

春绮哆哆嗦嗦的:“请陛下恕罪,今日太后她……太后她……”

听见“太后”二字,刘子业的眉就虬结成一团。

“阿姑,太后来了?”

榻上那人头都没回,鼻子里轻轻一哼,好像是哭得透不过气的鼻音,又好像是鄙夷轻蔑。

刘子业手捏着衣袖,顿了顿才又上前,扳过刘英媚的肩膀,正好看见她左颊的红肿手印,以及,愤怒委屈而红肿的双眼。

他顿时怒发冲冠,颤抖的手指去抚了抚刘英媚的脸颊,感觉火烫的、起起伏伏不再光滑,顿时就一跺脚骂道:“那个老毒妇!”

刘英媚冷哼道:“谁叫你就是怕她!”

“我不怕她!”他炸开似的爆了一句,随后就没声儿了。

刘英媚“咯咯”嘲笑着:“是是是,陛下不怕,是妾怕太后。太后说不许陛下出巡,妾哪里有胆子再为您收拾行装?老大的耳刮子挨得不够么?!”

“她怎么能打人!”又是爆炸似的一声,随后气得胸膛起伏,就是不说话。

刘英媚哼了一声,刻意翻转过去不看他。

但是好半天没听见新动静,她又好奇了,悄悄回首一看,挺大的小郎君了,蹲在一边垂头丧气地啃指甲。

她一下子跳下美人榻,一双洁白的罗袜直接踏在地上,几步过去把他的手拉开,还恨恨地说:“多大的人了,还啃指甲!你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指甲!”

他的指甲被啃得光秃秃的,残缺不全,又被口水泡得泛白。

见阿姑来关心他,刘子业重新笑了起来,把两只手缩进袖子里:“没事,人家又看不到。”

刘英媚突发奇想,故意拿出阿姊般既关心,又亲热,且不乏威严感的模样对他:“怎么,我的话你反正也不愿意听?”

“我愿意听!”刘子业急忙向她保证。

“我才不信。”刘英媚道,“就不啃指甲这一条,我看你就做不到。”

“我做得到!”刘子业很认真地对她说。

刘英媚把那一些嗔色换做了欣慰的微笑:“好吧,我且信你。”

想想今日一记耳光的耻辱,又说:“今日太后打我,我虽然委屈得很,但也不许你去和太后瞎闹,到头来倒霉的总还是我。出巡的事,我也不去管你,但是你也不要栽害到我头上。陛下可以不怕太后,我可不能不怕,毕竟她可是你的亲阿母!”

刘子业叹口气说:“你都这样委屈了,还这样替她讲话!她半辈子都是这样的讨厌,看起来是为我好,其实就是想牢牢地把我抓在她手心里而已。当然,比老家伙要好一些。等将来我掌控了台城和天下所有的权力了,我迟早要挖了老东西的坟——至于太后她,勉强还可以给她一个埋骨的地方。”

“嘘嘘!”刘英媚说,“这话说得多伤阴骘!惹了鬼神之怒可就糟了!”

“鬼神何由知道这些!”刘子业笑着说,“鬼神天天都闲着么,到处听人间的是非?要是人间连句真心话都不能说了,鬼神就满意了?”

刘英媚道:“一般的话想必鬼神听不到,但太后是笃信佛法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近一半的时间在诵经祷祝,只怕比普通人通神要快。”

她说得煞有介事的:“所以妾怕她呀!不信陛下瞧瞧,今晚做不做噩梦?背后说人,拔舌之刑呢!”

刘子业呆住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可不信。”

嘴上说着不信,他那拇指几次又想往嘴里放,被刘英媚不错眼儿地盯着,才记起自己之前有答应她不啃指甲,讪讪把手指又放下了。但心里这痞块连一般使用的发散的方式都没有了,他一直是浑身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晚上,刘英媚沐完发,擦得半干的长发斜披在肩头,她裹着素净的寝衣,拿了一本书上榻自顾自翻看。刘子业伸头过去看书函的封面,原来是一本《搜神后记》,便问道:“这是写的什么?”

刘英媚一直听闻人说刘子业从小读书不少,也有些文才,但想来在他阿父刘骏和严师戴法兴的教导下,是不敢看那些乱力怪神的书的,于是大大方方说:“随便翻翻,写一些鬼神因果的。”

“你怎么喜欢看这些?”

刘英媚道:“虽说叫‘搜神’,但写得有鼻子有眼的,只怕也不全然是瞎编出来的,总是无风不起浪。”

她正翻在一篇上,就念了起来:

“桓哲字明期,居豫章时,梅元龙为太守,先已病矣,哲往省之。语梅云:‘吾昨夜忽梦见作卒,迎卿来作泰山府君。’梅闻之愕然,曰:‘吾亦梦见卿为卒,著丧衣,来迎我。’经数日。复同梦如前,云‘二十八日当拜’。至二十七日晡时,桓忽中恶腹满,就梅索麝香丸。梅闻,便令作凶具。二十七日,桓便亡;二十八日而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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