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她甚至害怕听到哭声,那样她会频频发抖,心中战栗。
这件事直到现在,她们仨在一起讨论的时候还会心生后怕,一个没有温度的所谓的家,她们曾一起取暖,长大至今,依旧情同亲生姐妹,只是她们都不会再提及那些可怕的童年梦魇,偶尔时,也会让气氛变得紧张压抑。
所谓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她们则需要花大把的时间来治愈童年,赶走那些阴霾,不幸已占据她们青春中的所有时光。
总是无法弥补那些开满花朵的年纪,成为她们共同的遗憾,如今她们依然想在那份缺失里找回些什么,可是似乎祁梦就一直都不顺,她总是错过,迷迷失失的走进大森林,找不到出口何在。
或许她的不幸,从投胎那一刻就开始,或许也不能说是不幸,她的父母健在,或许说只是她一贯的让自己不幸,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暗笼,无法跳脱出来。
她可以过得很好,但她永远无法成长到可以承受所有打击她的事,她无法原谅过往与现在,那个站在黑暗中眺望光明的人,而又不敢伸手触碰光明的人。她无法接纳自己,一个懦弱无比的自己,面对一切的发生,永远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的自己。
那天夜里,阿公阿婆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湿透的衣服又被体温烘干,溅在脸上的泥土,已经起壳,顺着脸部肌肉的颤动,已经掉落一部分。他们回来,就坐在二舅妈的家中,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
只是阿公不停的掏出怀里的表,不停的看时间,脸上神色焦急。
二舅如今还没回来,他一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所以想要誓死找到舅妈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家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自家的家中亮起一丝微弱的光,隐隐约约。他除了膝盖以下的部分,全身都是干的,他不像是淋雨在到处寻找的人。
他回来,阿公阿婆便牵着祁梦走了。
他们彼此之间,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他们都面无表情,像是各自在忙自己的事一样。
直到后来才知道,二舅妈根本哪儿都没去,她出门的时候感觉天要下雨,便躲在了猪圈的二楼,堆干草的地方。她就一直睡在那儿,听二舅出门的时候与祁梦说的话,她还憋嘴,露出心酸的表情,所以她家老三第一次哭的时候,她就在外面不动声色的听着。
她看到下大雨,大雨中手持一把暗光的两个老人,神色匆匆的离开,她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想试试,这所谓的婆家人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想让他们体验一番被人丢弃的感觉,她觉得这是他们应尽的责任,为的便是他们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终于与她争吵,让她吃尽了苦头。
可她怎么就不知道,争吵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而对于老人与孩子却是致命的伤害,她们自此不敢与你互述心事,不敢与你争吵,不争吵不代表她们乖顺,而是她们打从心底里害怕你,那些无穷无尽的害怕到最后会堆积成恐惧,变成一座无形的小山,久久的积压着她们。她们会失去安全感而变得无比自卑,却又害怕别人看透时假装傲慢。她们无法辨别大人争吵时的真真假假,到最后通通都会被归为灾难。她们就是活在灾难中不停逃避战争的孩子,手无寸铁。
书上说一家人相亲相爱,可是,她们从来就不知道,一家人是可以相亲相爱的。倒像是为了生活,被一条解不开的生锈链条,活生生的捆绑在一起。
翌日,龙庙的半山之上,祁梦先睁开眼睛,看着躺在自己身旁,却又没有越过边界的林言,她把手杵在太阳穴处,看着睡梦中熟睡的林言,嘴角轻轻的往上扬,露出月牙弯弯的弧度。
他的眉骨处稍比别人高一点,眉毛比别人长一些,拖到眼尾的后面,睫毛长长的盖在下眼皮上。像极了漫画中安静的少年,静静的躺着,就足以让人动了心。
看够了吗?林言微微的睁开眼,笑着看着一脸羞涩的祁梦,她放下手与林言四目相对,静静的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这样静静的躺着不说话,挺好的。祁梦深情的看着如漫画一般的少年。
不好,你不说话我会害怕。林言脸上加了几分严肃,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因为他知道,祁梦只要生气才不会说话,只有对一个人无话可说的时候才不会说话。
怕什么,我常常一个人不喜欢说话。
那是没人愿意说,以后我天天缠着你说,到时候别不理我,嫌我烦。林言伸过左手,将她搭在脸上的碎发别在耳后。
你有那么多话吗。祁梦换了个姿势,把手枕在脸下,眨巴的眼睛看着对面温情的林言。
我什么都没有,就话多。祁梦笑了,林言也笑了。
清晨微凉,清风卷起白色轻纱飘飘洒洒,带着甜甜的味道,散落房间的每个角落。祁梦从床上翻下身,打开玻璃门,昨夜就半开半掩的窗户,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风吹起的轻纱包裹住她身体,身影在一片逆光中轮廓清晰。轻纱打在她的脸颊,她抬起手轻轻的拨开,此时日出已映着一片橘红色,露出半边脸,与祁梦的脸一般,染上绯红。
房间里一切都变得安静,唯有那个身影与轻纱裹缠在一起,难分难舍,林言用手杵着脑袋,聆听着风声与手摩擦的声音,看着白色轻纱中慢悠悠走出来的人,听着波浪起伏的风声,似乎就如他此刻的心跳,平静,安稳。
被大风吹起的地面,稍作平息,轻柔的声音随着白色轻纱徐徐落地,祁梦迈开腿,走到阳台上,双手扶着把手,瘦小的背影透过轻轻扭动身体的白色轻纱,映入林言的眼中,不知为何,林言看到那个瘦弱的背影,心中会一阵一阵的揪着疼,远远望去,并感觉到她是不开心的,与生俱来的那种悲伤感,太容易被身边的任何事勾引起。
太容易带走一个人的阳光,倘若他不够坚定,倘若他内心阴暗潮湿,倘若他无法抗拒洒下微笑的那一片魔法力,淡淡的悲伤。
估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完全是阳光的味道,每个人都会有很多面,只是每个人与这世界相处的方式不同,便有了不一样的成效。
林言想要爱祁梦,得做好与黑暗之源相处的准备,倘若想要与她共生于阳光之下,或许得付出连你自己都不得而知努力。稍有不慎,容易跌入万丈深渊。
但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努力,或许还会付诸东流。凭借一份喜欢可以做到任何境地,或许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编制一些彩虹般的存在罢了,总有一天随风散尽,生活会再一次回到起点。
林言起身,穿过白色轻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祁梦的身上,他们相视一笑,一起望向远方。
届时,红透半边天的日出,已有了点点的温度,湛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白云,遥远且干净,神秘而倔强……
第36章 枫树下
周一的早晨,天利利索索的下了一场大雨,后转晴。学校的玻璃窗户从外面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枫树的叶子似乎也亮堂了许多,树下的坐凳上白色瓷砖也被洗得有些晃眼。操场上无论何时,总有一两个篮球板是随时都有人的,被故意溅起的水花,洒在完全干的地面,霎时又变成了开满花朵的湿地。
透过高高的枫树看,高高的教学楼像是在一场华丽谢幕的戏剧下,正闪闪发着光,也摇曳着强壮的身体,小小的窗户像它眯起微笑的眼睛,盯着每一个从它眼前路过的人。
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班主任在低头看交上来的作文,林言,蓝祁梦,蓝江河三人像不会动的木桩,排排的站在班主任的桌子前面。
作文批改完,班主任放下手中的红笔,抬起头,轮流的看了他们仨一眼,又低下头呼出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杯,可到嘴边,他又放了回去,挪了挪凳子。仨人像是等待被判刑的囚徒,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恐惧万分。
□□会从林言开始,班主任抬起头,锋利的眼神看得林言浑身不舒服,像一把小刀似的,随时准备切割,让人时刻准备着,却又毫无防备。
林言,你先说说,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去哪了,家长为何没来。班主任正襟危坐,把手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之上,十指紧扣,气势像极了审判的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