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崖会泉有好几十年没再见过这段资料,他真以为它们早被百里删干净了,却没想,电子管家竟然还存着一份。
还好如今这些资料就是全放出来也无妨。
除了能让表面冷淡,内心里还是挺计较男人面子的人有点恼,它再也不会是一份“定时炸/弹”,需要让一个小男孩去伙同自己的电子管家,一人一AI费尽心思的藏了。
在那个深海遗迹里,相处的中后期,域外联合的指挥官还曾半真半假地问过崖会泉一句:“你说假如没有战争,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崖会泉沉默半晌。
那沉默让沃修起初以为这又是个“越线问题”,属于这位星盟指挥官不能答的区域。
但沉默过后,崖会泉回答了。
他简短地说:“没想过,不知道。”
第39章 枕头 崖会泉:正在遭遇一场威严扫地……
沃修在大片金色光晕中“唔”了一声。
那段时间他们终于修复了一套动力系统, 但因为能源还是不充足,修复的动力系统也没办法帮助两人离开小行星大气层,崖会泉和沃修便另辟途径, 拿动力系统与机甲上的可拆卸组件重新改装,做了一艘堪堪能搭载两名乘客的动力艇。
不管怎么说,在深海区很是“暗无天日”了一阵的两人,终于又获得了能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们那天挣出海平面时, 小行星正好完成半圈自转,这颗星球荒无人烟已久,却仍有潮汐涨落与日出。
小荒星在引力场混乱的禁区里自顾自转动,竟有点像个疯人院里的古怪哲学家,在疯狂中又遵循着某种内心的秩序,会遥遥接受来自禁区之外的邻近星系的太阳光, 让自己每天短暂被那千万年前漏下的光照亮。
崖会泉没想到一脱离深海就能正撞上天亮, 他猜沃修也是一样。
他们的能源并不充足, 小动力艇不仅要支撑他们此番外出探索的行程, 待会还要支撑他们返回那个暂时转移不了的小基地。
一旦能耗没把握好,两位在各自阵营里都接触过最先进技术的指挥官,今日没准就得面临一个相当原始——还不一定能纯凭人体动力做到的惨剧——穿着自动调压潜水服自己游回海底。
然而, 当沃修将引擎暂时关闭,控制着动力艇缓缓减速至近乎随浪漂浮。
崖会泉手边就是另一套操作系统, 他能随时接管驾驶权限, 重新操控动力艇加速前进。
他没有。
在昏暗里呆了不短时间的人,重新见到光的时候,是会对光线抱有本能的喜爱与眷恋,不舍得头也不回地匆匆从它面前走的。
等崖会泉意识到那一幕似乎有点怪,他好像正和自己的敌人平静共处在一个小空间里, 还以一种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姿态,共看一场荒星海面的日出。
他还没想好自己该就这个情景说些什么,或者是不是干脆什么也别说更好,这种时刻谁先说话谁尴尬。
沃修那边就先动了一下。
崖会泉余光瞥见,金棕发色的年轻人按下舱盖调节钮,平衡了内外压强,又快速检测了一下外间空气质量。
在确认外间空气对人体无害,是人类可适应环境后,沃修把上层舱盖打开了。
“看我做什么?”操作完成的沃修说,“还看得这么偷偷摸摸,你大方一点直接看,我又不收费。”
这人当了先开口的那个,却完全没领会到和敌人一起看日出吹海风是多诡异的事的样子,也并不尴尬。
还仿佛心情很好,声音懒洋洋带着一点笑。
崖会泉莫名其妙的又被这人笑生气了。
“看你是为了确认你有基础安全常识,不会在未经检测的空气环境里像傻子一样直接敞盖。”崖会泉冷淡回,“还有,恕我对你了解得不够多,不知道你原来还开放收费服务。”
沃修:“……”
有那么半晌,动力艇的小驾驶室里很安静,崖会泉感觉沃修在看自己,用一种颇一言难尽的目光。
他有点想把那句“看我做什么”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就听沃修先一步开口,这人用与目光同样一言难尽的语气说:“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用像复读机一样重复对方的话,崖会泉给了人一点面子,他转头过去,用眼神示意:做到什么?
“做到长了这么一张脸,平常一副最规矩正经的样子,却能第一时间用最冷淡的语气把话题歪成三俗段子。”沃修完美接收了崖会泉的眼神信息,他话音充满感叹,用一种真心实意到讨打的语气说,“厉害啊崖将军,你是被自己身上的那股板正劲给框太狠太久了,所以内里不动声色放飞了,成天悄悄变态吗?”
沃修口里的“收费”是自夸,在臭不要脸的表示自己长得帅,长得像他这么英俊潇洒的人,很乐意造福他人眼睛,欣赏他这位域外联合军的“门面”不收费。
然而这话到了崖会泉这一转,意思忽然就不对味了,看起来很高冷的崖将军给“收费”后面平添了个“服务”,整个话题即刻从自吹自擂变得很三俗。
“是你们光辉之翼的人都比较假正经,还是你这种的算比较特殊?”沃修一边重新发动引擎,一边并不放过试图装聋作哑的崖会泉。
年轻人毫无眼力见地追问:“你和同僚朋友说话时也这样吗?就从没有人当面点出过你的这个毛病?”
崖会泉——由于装聋作哑不下去,这个小驾驶室也真的太小了,他要是想要像在基地里一样玩“扭头就走”那一套,就只能现场表演跳海。
眼下还是休战合作状态,不想跳海的他也不好把旁边人丢进海里,就只能端一张还是非常高冷的脸,冷酷答:“我没有这种会跟我说废话的朋友。”
这话还说轻了。
将崖上将的人际关系网像豌豆公主找豌豆一样往下翻二十层,豌豆公主最后能找到那颗叫人睡不好觉的豌豆,他却估计仍翻不出一个符合广泛定义的朋友。
他不交朋友。
没空,没时间,一个需要马不停蹄往前狂奔的人,是没有余力去注意两旁风景,也很难与那些可以按部就班慢慢前行的人互相理解,很难配合着彼此步调发展出情谊。
但这种自省一样的话只自己心里转一遍就好,崖会泉最擅长自我消化,他只在海风吹拂下凝神望了片刻远方,就把杂念又悉数按下,并做好了准备,可以在旁边这个域外联合小混球给出下一句挤兑时,毫不拖泥带水地反击。
沃修说:“那做你的敌人和对手还挺幸运的。”
崖会泉:“……”
妈的,为什么不按常理出招!
沃修:“做敌人和对手能看见的你还活泼一点,比当‘不讲废话的朋友’要有意思多了。”
准备好的反击突然与目标轨道不匹配,崖会泉卡了机。
动力艇在沃修手里重新提速到标准速度,载着他们朝原定探索坐标行驶。
逐渐加剧的风声里,沃修就忽然问了那个关于“没有战争会做什么”的问题,而崖会泉在沉默过后告诉他没想过,不知道。
崖会泉本来以为这应当是一个有来有往的问题,他给了沃修自己的答案,相对应的,沃修下一步也该给出对方的。
但沃修显然还是那个喜欢想一出是一出,行事常年不符合崖将军期望的“小混账玩意”。
他套了崖会泉的回答,自己却压根没有分享意图,还在旁边驾驶位上又开启了感慨模式,说,他还以为崖会泉这样的人,会给自己做好许多套预设,什么事情都是人还站在起点,备用方案就已经跟枝杈一样,审慎又周密的指向了每一个可能发生的分支。
崖会泉没接这近乎算得上调侃的话。
能够叫人提前纵览全局的起点,一般都是当事人早早就拿定主意,站在起点外朝它背后的风景打量过的。
没人给崖会泉这个机会,他是完全猝不及防,眼前只有一条路能走的时候,也只能埋头去走。
沃修那天一直在“令人心烦”和“勉强能忍”这两个区间反复横跳,直到他们抵达坐标,做起正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发火的崖将军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缓缓舒了一口大气,终于又拥有了耳畔的清静。
沃修在他一步迈出舱门时问:“是我的错觉吗?你今天好像比平常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