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53)

“……”华盖夫人忽然别过头去,嗤笑道:“你们叶家果然惯会与我过不去,我不给的,强从我手上抢,我给的,你又不要……”

蓬莱君轻轻摸了摸他的颈子,叶骁唇角慢慢有血渗出来,过了片刻,华盖夫人转过头来,一双美目水光流动,“殿下,您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国法家规?”

“论到国法,擅闯白府掳人的是殿下,当殿杀人的是殿下主簿,穗舫御前亲承,绝无虐待之事,这到底是谁犯国法?”

叶骁笑起来,他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华盖夫人,“……是你拿穗舫的孩子威胁她的!”

在大殿上,穗舫对他说的两个字,是怜蘅,她与第一任丈夫所出的长女的名字,她恳求他,救这个孩子。

华盖夫人宽容地看着他,悠然道:“那我们接下来说家规。”

她走近叶骁,俯身,拿巾帕为他擦掉满脸汗渍血迹,柔声呢喃,“不登‘御座’。殿下是谁?配和我说家规?”

她说,殿下若登了“御座”,我桔家上下愿为了殿下一句话阖门赴死,但是,殿下,你现在可不是我桔家的主人。

“于公于私,敢问殿下,我桔华盖何罪之有?”

天边巨雷划过,整个小楼都被震得颤了一下,叶骁喉咙里的那口鲜血终于没有压住,缓缓从唇间渗了出来。

他合着血,平静地道,“你们真恶心。”

华盖夫人丝毫不恼,掩唇而笑,“那殿下大概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被造出来的罢?”

在她这句话出口刹那,一直宛若木石,不言不动的蓬莱君猛的抬头,一双朱玉色眸子冰冷地看向华盖夫人,女子却只对他嫣然一笑,叶骁笑咳了一声,慢慢地说,“对,我也很恶心。我知道,但我并不认为这对。”

他的声音忽然柔软,“……桔华盖,你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么?”

“殿下身被国运,灵台被封……若还有什么手段,也好让妾身见识一下。”

叶骁凝视着她,笑了一下,他说,我还有条命啊。

华盖夫人猛然一惊,刚要动作,却看到叶骁用尽全力,轻轻竖起一根指头,轻柔地道,“嘘,小点声儿,别吵。”

空气瞬间被绷紧——

雷声,停了。

不,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似乎有什么来了,华盖夫人却感觉不到,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本能绷紧,连内脏都紧张的微微发紧,但是,她感觉不到——

叶骁又吐出一口血,他微笑着,笔直地看着华盖夫人,他用一种特别古怪的语气,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娘……”

华盖夫人悚然而惊!

不、不是感觉不到!是他们、这幢楼、这整个丰源京,被某个叶骁召唤而来的巨大存在吞入了腹中——他们在这个东西体内!

第二十四回 千生冷(下)

她手一松,纨扇坠地,然而诡异的是,纨扇就着落下的姿态,悬浮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不能动的还有华盖夫人。

动不了。华盖夫人面上滑过惊慌神色。动不了,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不,不是动不了,是,一切都静止了。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随着某个存在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她惊恐地看着叶骁对她笑了一下,左眼慢慢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然后,一双苍白、毫无生气的手,蒙住了叶骁的眼睛。

蓬莱君冰冷无波的声音响起,“叔靖,不要看‘她’。”

雪发男人朱红色的眼睛冷冷地凝视虚空中的一点。

“——回去——”

“——回去——”

“——回去——”

三声轻叱,他又看了一会儿,转头扫了一眼华盖夫人,他冷声道:“他娶穗舫,可以。孩子,我与你生。”

他极其平静地这么说,手掌下的叶骁猛的一震,他依旧掩着叶骁的眼睛,“桔华盖,我的血嗣,你要还是不要。”他冰冷地看着对面华贵女子,“你最好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桔华盖完全没法动,声带都振动不得,她只能用眼神示意,蓬莱君点了点头。

他双手从叶骁面孔上滑落,微微俯身,从后面松松拥住了叶骁,“叔靖、叔靖,没事了,乖,有阿父在,没事了。‘她’走了……乖,没事了。”

巨大的存在,消失了。

外面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活动,仿佛之前的静止不过是个假象。

叶骁往后一仰头,华盖夫人只觉得身上压力陡然一轻——

扇子,终于坠落在地面。

纨扇落地轻响的刹那,她终于能动,一下扑倒在地,过了好半晌,华盖夫人才能慢慢起身,叶骁也正过脸,却还是闭着眼,他微微侧头,小动物一样把面孔挨在蓬莱君臂弯上,蓬莱君小心翼翼地擦掉他面上的血和汗,“你多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定魄针化掉,你凶性也能被阵法所化,好不好?”

叶骁哽着声道,“阿父——”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挺恶心的。”

说完,蓬莱君拍了拍叶骁头顶,看向华盖夫人,“走吧。”

到此时华盖夫人才能动弹,她扶住身旁桌子才勉强站住,惊魂未定地:“去……哪里?”

“你不是要孩子么?”

华盖夫人啊了一声,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扇子,媚笑道君上随我来。

蓬莱君随她下楼,只听到身后一声哽咽呼唤,“阿父——”

蓬莱君像是没听到一样,平稳的,匀速的,下了楼。

叶骁瘫在椅子上,仰着头望着绘画着繁复法阵的藻井,他想,叶骁,你要多无能?让别人去替你受罪?

他又想,这个世道,他这么肮脏的一团东西,想要活出个人样,多么难。

他眨了眨眼,血又从眼角淌了下来,最初是暖和的,倏忽便冷了。

沈令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牢房四面铁铸,就墙上凿着密密麻麻的细孔透气。牢房里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沈令手脚都锁着重枷,不能躺不能靠,只能倚在墙边。

这里一天一餐饭——说是饭,其实就是一破碗稀涝涝的馊水,沈令每碗都仔仔细细拿手捞着吃完,今天这碗居然是菜汤泡着新鲜米饭,饭下面还垫了一块肥肉,他拈着肉送进嘴里,想断头饭应该没这么寒酸,他在心里算了算,恍然大悟:昨天“泥销骨”发作,那今日是三月十六,正是显仁帝迎娶继后的大日子,天下大赦诸狱加饭。不过他这御前行凶的罪过,最多加加饭,赦就没指望了。

吃完饭,他倚回墙角,想,他被关到这牢里已经十二天了。

不知道叶骁怎么样了。纵然人是他杀的,但他是王府主簿,叶骁一定会被他牵连——他被杀被剐无所谓,只是叶骁千万别出事。

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叶骁因为他的喜欢开始讨厌他,就不会为了他生事,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令忽然又想得远了点儿,他想今日迎亲,蓬莱君是正使,叶骁是副使,他应当是衮冕正装,就是他在北齐登殿穿的那一身,玄衣纁裳,九章九旒,华贵无比。

他记得当时叶骁走来,就仿佛是三百年塑月盛世,化作人形,步步风流。

可惜,他看不到了。

沈令慢慢闭上了眼。他心里忽然有点抱怨:这牢房也忒深,若能听到外头一点儿喜乐喧嚣,他就知道,远远的,是叶骁走过去了。

在牢里又过了不知多久,他越来越懒得算日子,忽然一天,牢房门开了,几个狱卒把他身上的枷下了,扔给他一套粗麻衣服,也不说话,押到外头,验明正身,粗声粗气地跟他说,好了,滚吧,就把他从刑部大院赶了出去。

沈令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被二话不说放出来了,他怔怔地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去井边把手脸洗了洗,走出去,看到巷口阴影里头停着两乘不起眼的小轿,他走过去,轿帘掀开,露出沈行半张笑盈盈的秀丽面孔。

他柔声道:“哥哥让我好等。”

沈令左右张望了一下,在这里等他的,除了沈行,再无他人,沈令抿着唇,沉默而良久地看他,沈行只含笑掀着轿帘,最后软软地道:“哥哥,莫等了,秦王忙着成婚,不会来接你了。”

“……”沈令听了这话,微微垂眼,复又抬眼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上了轿子,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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