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158)

叶骁深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温柔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然后一只暖和的手,握住了沈令的腕子,叶骁牵着他,两人在一片黑暗中慢慢行去。

两人皆是心事重重,过了良久,叶骁才道:“阿姨去世,这世间怕要再次动荡了。”他顿了顿,继续道,“……阿令,我今天接到消息,陛下要我不必回转列古勒。”

沈令惊讶看他一眼,他继续道:“再过两天,圣旨就到,我要实履北齐监国之职了。”

风倏忽肆卷,沈令攥紧他的手,心里慢慢升起了彷徨,这彷徨又带起了一场恐惧,他与叶骁,就似是行在这一片漆黑的人生中,而这段相爱相守,不过是凄苦中一段五彩斑斓的迷梦。

他随时可能醒,重新跌落回那一片凄深晦暗。

第七十二回 同登殿

第七十二回同登殿

显仁二十一年的二月十五,显仁帝圣旨到,着叶骁卸任大理寺少卿,实履北齐监国职务,赐假节钺、加领太子少保,不必回转列古勒,直接前往北齐王都成安京。

而同时,列古勒升县为府,更名为列名府,知府何颖文,沈令正式卸任,随叶骁赴任。

而冯映一语成谶。

显仁帝果然驳回了叶骁的代奏。与此同时,显仁帝下诏,北齐割让给塑月的雄州四郡,全部免去两年税赋徭役,同时调拨了三万石糙米以供赈济。塑月的税赋本就远较北齐为轻,四郡归了塑月轻徭薄赋,劝农恳桑,仓禀丰足,加上赈济及时,雄州四郡居然没有饿死一人,众人无不齐心颂圣。

然后显仁帝以塑月的名义,向北齐拨出了十万石糙米赈灾,由塑月官员亲自运送和主持粥场,确保粮食赈济。

这一手玩得极其漂亮,灾民领的塑月的粮,听的是官员对塑月的颂扬,自然感的是塑月的恩,再看看并入塑月的雄州四郡,从食不果腹变成安居乐业,一相比较,自己国内饿殍遍野,人心就不禁蠢动思变。

沈令也知道这个事情确实不是叶骁能决定的,但是还是郁郁,叶骁看他这幅样子也心疼,于是叶骁人还在半路,便捐粮五千石、绵千斤,在成安京设立粥场,施粥舍衣,赈济孤寡贫民。

这一下震惊整个成安京,叶骁名声坏得震惊天下,大家都觉得日子就够苦了,还要多伺候这么一个骄奢淫逸的祸害,结果他人未到粮先到,北齐人哪见识过这样的祸害,啊不,亲王,一时都傻了,整个京城议论纷纷。

这话是前往迎接叶骁的时候,沈行讲给冯映听的,沈行现在是中书令,权势熏天,说完这个,他轻轻巧巧地道:“人啊,浪子回头人人赞颂,好人行差踏错哪怕一步,就天下唾骂,这可真不公平。”

冯映只对他一笑,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不过沈公,多少还是节制一些罢,去年自从吕王与宋王薨了,父皇皇子,只剩我和赵王,再出生的,也都是母卑无宠的小娃儿,就放过则个吧。”

沈行不置可否,只道,“吉时快到了,还请殿下起驾。”

冯映看了他一眼,上了车,沈行歪头看了看他,也笑吟吟地上了车,前往迎接叶骁。

在快和冯映会合的时候,叶骁在马车里捅捅沈令,让他往外瞅,说四年前我就是搁这儿中毒的。

沈令呵呵一笑,“是啊,你当时还拉我演戏呢。”

叶骁赶紧往他怀里钻了钻,抬头亲了亲他下颌,道,“现在可就是真的了。”然后他特别不知死的摸摸下巴,乐呵呵跟沈令说,你这算回娘家么?

沈令挑眉看他,然后微笑着捶了他一把——直到冯映请他下车之前,叶骁都有气无力躺在车里哼哼唧唧,反省自己怎么就忘了沈令揍他就跟玩儿一样简单呢……

沈令从马车上下来,往外看去,只见一片纷飞瑞雪之中,青色的巍峨城墙一片影影绰绰的苍茫。

四年了,他再度回到他的故国。

——物是人非。

沈令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离开京城的时候十六岁,还是个跟随监军太监出去历练的七品小官,心怀忐忑与建功立业的兴奋,结果遭遇大败,在主官尽亡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守住了广汉城,自此戎马半生。

从此之后,他每一次离开成安京,都伴随着一场战争。他的官位也水涨船高,二十三岁晋为侯爵,被颂称为天下四兵之一——然而他的战无不胜却最终断送了北齐。

先太子与鲁王政争,太子主战,出兵塑月,被塑月反击,最终失去雄州四郡。

他以为自己一次一次的胜利可以保护自己的国家,哪知他的胜利换来的是穷兵黩武,最后彻底葬送了祖国。

成安京越来越近,他忽然想起,父亲的头、先太子的头,都曾在这个城墙上悬挂过,风干、腐烂、掉下来,被人马碾碎。

他放下车帘,合上窗页,靠回了车壁。

他想,可是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此时马车停住,叶骁先下了车,他随后下来,望向京城方向,忽然头上的雪停了,他一抬头,看着叶骁举着伞拢在他头顶,含笑看他,柔声道:“怎么不打伞?”

沈令对他笑了一下,叶骁手里的伞被人侍从诚惶诚恐地夺了去,沈令在广袖下轻轻握了他的手,低声埋怨道;“好冷……”

叶骁一笑,只亲昵地不着痕迹地在他指头捏了捏便随即放手,冯映和沈行走来,双双见礼,不等冯映行完,叶骁一把拉住他,亲昵地把臂同行。

沈行则笑盈盈看向自己兄长,沈令敛去所有表情,冷淡地应了一声,便提袍而去。

沈行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地轻轻咬了一下帽缨。

显仁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五,北齐最后一场春雪落下,叶骁入城。

这次叶骁入成安京,北齐国主本想大兴土木为他修个行宫,叶骁不允,只买了一个正堂五间,九架三进的轩敞院子,然后十辆马车、四台大车,一百名羽林卫,叶骁就这么轻车简从地搬入府邸。

北齐从未见过如此寒朴的亲王——他这个排场都不如北齐的豪门贵妾出行。

之前京城对他议论纷纷,现在看他如此寒朴,好感顿生。

抵达京城的第二日,叶骁再次结结实实震撼成安京,让大家下巴全砸在了脚面上——塑月显仁帝唯一的嫡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北齐监国,脱了华贵锦袍,换上朴素夹袄,亲自前往粥场施粥。

无数人涌去看热闹,只见热气腾腾的粥场里,叶骁满脸汗珠,搬米抬水、劈木头搅粥,全挂子本事,样样熟练。

关键叶骁还生得好看,一张俊美无比的脸上时时带笑,看着端着个破碗,衣衫褴褛,跟爹妈走散的幼童,他一把抱起来,取了件崭新棉袍给她裹上,抱着她找亲人,也不嫌弃她脏兮兮的小手在他脸上身上抹得一道一道。

这般爱民温厚,终于彻底颠覆了他的坏名声,大家都只觉得以前果然流言不可信,这塑月来的监国分明是个好人,再跟北齐王室那帮祸害两边一对比,连带对塑月的敌意也少了不少。

——而这正是叶骁的目的。

快到宵禁时分,叶骁才从粥场回来。沈令不想抛头露面为叶骁招惹骂名,便一直在府里帮忙,等他一回来,外裘一脱,里头夹袄全是冻硬了的汗,他脸一沉,“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冻着了还是我心疼。”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把他怼到浴桶里,叶骁嗷的一声就往外蹿,被沈令下死力按着肩膀摁在水里,烫得吱哇乱叫。

叶骁是真怕烫,扑腾得碧纱橱里全是水,最后被烫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靠着桶沿,沈令把他一头长发洗干净,叶骁小小声地说,阿令,我烫得好痒……

沈令冷酷地按着他不许他出来。

为了分散注意力,叶骁开始絮絮叨叨说今天粥场上的事,“今天遇到几个熊孩子,专门守在粥场外抢别的小孩的粥,我一个二个全抓住了,没让他们跑一个!结果一看,诶唷,一群去年逃难进来的孤儿,爹娘都没了,身小力孤,维生的活计也做不了,排队领粥被身强力壮的大人赶开,只能打劫偶尔落单捧着粥的小小孩。我就让灿灿专门给他们这种小孩开一口锅子,里头加点碎肉糜子,不许拿走,当场喝完,你不知道,有个小孩喝了四大碗,把颜颜吓着了,赶紧不让他喝,小孩才说,两天没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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