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凤照宫,卫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直到夏倚照的剑锋忽而抵了过来,他才望向她,听到她清粼粼的声音——
“站在那里看什么?”
卫城笑了笑,将她的剑推开,“想一些事情。”
夏倚照并未放在心上,收回剑之后便背过身去,“事情办好了?”
卫城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一下,“喝下去了。”
“亲眼看到她喝了?”
卫城蹙了一下眉头,并未亲眼看到她喝下去,只是那哭声却是做不得假,便点了点头。
夏倚照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心中的某块石头放下,但又说不出的闷堵。
她径直在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她贪凉,又畏凉,以往总是宋寒时在她耳边叮嘱,不许她做一些一时爽快却会损伤体质的事情。
明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她却记得很清楚。
但是十年后的宋寒时,哪怕是昨晚在暗室中的宋寒时,对她而言都是面容模糊的。
她很清楚自己对宋寒时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一点都不剩下。
仅存的那点愤怒,也只是因为他的隐瞒。
那剩下的那些呢?
这些烦闷,躁郁,甚至是听到春儿的死讯时那种莫名的不安,又都是因为什么?
夏倚照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却始终浇不熄心中的虚火。
忽而望向一直不曾离开的卫城,“你觉得我残忍吗?”
卫城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她在问什么,垂下头,“情有可原。”
他明白她指的是她赐死春儿那件事,虽说一尸两命难免残忍,但在她的角度上又何其正常?
况且春儿还是陆广山的探子,即便她后来完全叛变,成了宋寒时的人,但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她的初衷。
她一开始便是带着谎言接近宋寒时,而宋寒时也一早就知道她的谎言。
他们之间本就是利用与反利用的关系,走到今日,卫城丝毫不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夏倚照闻言安静下来,眸色望着杯底缓缓沉浸下去的茶叶,最后躺在杯底,青黄色的叶子舒展着,有种奇异的颜色。
她放下杯子,轻轻吐出一口气,“罢了,既然这般,将她的尸首好好安葬。”
话到此处,她忽而想起什么,蹙起眉头,“她是何处的人?除去陈冬宝之外,可还有其他的家人?”
她对她的了解也甚少,只知她是因一次阴差阳错的际遇被宋寒时相中,从此进了皇宫做她的替身。
其余的,她不了解,也没什么心思去了解。
只是如今她结局已定,夏倚照却忽而生出一些好奇,想知道她到底是从何而来,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陈冬宝之外,又还有哪些兄弟姐妹。
卫城闻言眉眼跳动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若是说了,那么必然会节外生枝,先前他与宋寒时那些秘密也会公之于众。
若是不说,那便是不忠于夏倚照。
他在选择放弃宋寒时,追随夏倚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忠诚该给予谁。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推翻先前的自己。
他应当是重新开始,以前的事情当作不曾发生过。
可现在……
“姐姐!姐姐!”
一声声疾呼打断他的思绪,从殿外传来。
卫城闻言便蹙起了眉头,回身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如今在宫中能这般唤夏倚照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夏清河了。
她那个看上去天真肆意,鲜衣怒马的表弟。
不知为何,卫城总是看不惯他。
他不明白从前宋寒时为何会不喜夏清河,明明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后来也有过来往,且夏清河天生一张巧嘴,饶是脾气最差的周之余周丞相也能哄得服服帖帖。
可宋寒时就是莫名不喜他,甚至是有些厌烦。
卫城跟着他的时候,宋寒时虽然不曾表现出自己的喜恶来,但他明显便看得出他对夏清河的态度。
宋寒时一向是掩藏情绪的高手,能够让他看出来的,已经是非常强烈的厌恶了。
此时的他才了解了宋寒时为何会有那般的情绪——
他看着面前这个打扮得清清爽爽,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心中也略微不适。
他见过的男人大抵都沉稳庄重,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的,力求看上去深沉可靠。
可这个夏清河却总是我行我素,似乎总以与旁人不同为荣。
他穿不甚稳重甚至是有些亮眼的颜色,衬得肌肤亮丽皙白,细皮嫩肉,妥妥的小白脸,“姐姐姐姐”地叫着,还像是话本子里跑出来的纨绔小妖,缠人得很。
卫城不知心里是何滋味,总觉得这般阴气过重的男人,是不讨女子喜欢的。
可夏倚照又偏偏不是一般女子——
这便让他看着不是一般男子的夏清河十分不顺眼。
夏清河似乎也见着了立在一旁的卫城,急促的脚步变缓了一些,路过他时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卫城脊背一寒。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方才的确是在他人畜无害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阴狠与煞气。
卫城眉头一皱,“你……”
“姐姐!”夏清河兀自打断他的话,像是不曾看见过他这个人,径直走到夏倚照面前,“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说完,看了卫城一眼。
他眼里的不待见很明显,赶客的意思更明显。
夏倚照坐在石凳上,一条腿搭在另一张矮凳上,擦着自己的剑,“说。”
第63章 转变 她好像要生了
她话音落下, 没有等到夏清河的回答,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耐心有限,见他不说话, 便蹙起了眉头,“到底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夏清河的错觉, 他总觉得她问话时, 手中的剑也锃亮无比, 仿佛在散发着威胁的冷光。
他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但又觉得这样的反应好笑。
夏倚照本就是如此,并不是故意针对他,他何须有心虚的感觉?
“姐姐, 你小心伤到自己。”他缓缓走到她身边,“这剑是好剑,只是刀剑不长眼, 若是你伤到自己……你倒是没什么, 毕竟姐姐一直刚强,兴许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但我会心疼的。”
卫城打了个寒颤,实在不知这般恶心的话他如何说得出口。
可是他又忍不住看向夏倚照, 害怕她真的吃这一招。
夏倚照闻言只是蹙起眉头,莫名地看向他,手中的剑明晃晃朝向他,“不是让你说到底有什么事?为何又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心不心疼干我何事……”
说着她忽而眉头一挑, 径直将手中的剑转了一圈,“唰”的一声直接对上了他的咽喉——
“姐姐!”
夏清河仓促地喊了一声,梗着脖子低头看着喉间的剑刃, 动作有些僵硬。
夏倚照笑了一声,似乎带着嘲笑的意味,“瞧你吓的,不过是想告诉你,这剑我熟得很,你担心我会伤到自己,属实没有必要。”
她既而将剑移开,没再吓他,“有事说事,我很忙。”
话落,卫城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本想忍住,却不想笑出了声。
夏清河顿时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卫城正色道:“自然是有事情要禀告。”
夏清河难得被人激怒,又兴许是觉得少了宋寒时这么一个劲敌,好几日都处于一种飘飘然的快活之中。
他有些不知所以,却被卫城忽而戳破,还被直接在夏倚照面前下了脸色,一下便有些压不住怒火,“你一个叛徒,又有什么事情好禀告的?说不定你这次背叛了宋寒时,下一次又能背叛姐姐呢?”
“你——”
卫城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这件事一直都是他的痛处,平日还能自我安慰,如今这般被他直接地在夏倚照面前说出来,登时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恼感,“末将忠心耿耿,忠于宋国,忠于皇上,况且此时过来也是为皇上分忧,赐陈氏一杯毒酒,以免节外生枝……”
“你说什么?”夏清河忽而高声打断了他,似是难以置信,“你方才说,赐谁毒酒了?”
他脸色大变,径直走到卫城面前,先前的伪装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下愕然与惊怒,“卫城,你好大的胆子!”
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两人都变了脸色,别有深意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