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国主尽藏睿智与锋芒,态度谦逊有礼,言谈间屡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柳宠妃。
魔尊君棠浅谈大局,话中有话:“五百年之前,楚州与熊州确为妖界强国,但如今局势已变,颍州与厉州的兵力更为强盛,依本尊之见,日落西山的州国不足为惧,后起之秀方为决定大局的关键,不知颖国主是否赞同?”
“魔尊高见,在下佩服不已,颍州与仙界素无交往,本州新军的根基尚弱,绝不会贸然参与战事,而厉州国主与楚州正式断交,二者不可能同与仙界结为联盟。”
仙魔大战在即,颖国主深知魔尊的意图为探问颍州与厉州的结盟意向,直言以告,并未瞒欺。
“颖国主亲临魔界,坦荡赤诚,本尊自不会妄加猜忌,不过厉国主的态度令我倍感费解,他的王妃为楚州三公主,可是他却毅然决然与楚州断交,传言是因妖女战神楚灵犀之死,此借口听来十分牵强,不禁令人生疑,这其中或许有诈。”
魔尊君棠故意提及此事,装出一副与楚灵犀完全不熟悉的模样。
“在下从长辈处得知,当年厉国主向楚国主求亲,本意是娶楚灵犀为王妃,不过妖女战神心高气傲且声名狼藉,遭到厉州上下的一致反对,后来才换为楚州三公主楚盈盈代嫁。”
颖国主专挑难听的谣言讲出口,如若柳宠妃是楚灵犀魂灵的栖身宿主,应难忍此番羞辱。
楚灵犀料到他会使这一招,依旧云淡风轻,继续摆弄雪菊,扯着叶子丢入琉璃茶壶内。
元国主见她如此暴殄天物,便说道:“柳宠妃,雪菊最宜整朵放入茶壶之中,随水温升高而复现娇嫩光彩。”
“花离枝则死,元国主非得让它在沸水中诈尸,何其残忍!”,楚灵犀最爱打趣这位书呆子,指了指旁侧的画轴问道:“此为何物?”
元国主道:“在下爱好舞文弄墨,赠几幅拙作予魔尊雅鉴。”
依照楚灵犀的本性,必会怼一句:“明知是拙作,还好意思送人吗?”
不过此时的她换了新人设,改口为:“早就听闻元国主文武双全,今日得见墨宝,实乃三生有幸。”
“柳宠妃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元国主命侍女展开画作,特别介绍中间那一副:“实不相瞒,楚灵犀为在下好友,她惨死于亲人之手,令我伤怀不已,特作画以表哀思。”
画中是煞魂谷的峻岭险境,正立有一位赤衣戎装女子,左手仗剑,右手执鞭,背影既美又飒,正是妖女战神。
楚灵犀却并不领情,在心底默默吐槽道:“写写画画有个屁用,你啥时候能不折腾这些虚套子的玩意儿!”
她强忍真心话,开口念画中题词:“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魔尊君棠客套道:“以丝喻愁,新颖别致。”
楚灵犀却兴致勃勃地拆台:“这首词怎么如此耳熟呢~容我想想哈~”
元国主爱好书画,奈何不擅书画,诗词大多为抄袭,旁人即便看出,也因顾及身份而假装糊涂,唯有妖女战神专注打假三百年。
“我读书不多,不过喜好听曲看戏,曾在凡间听过此曲,据说作者名为李煜,是人间一位不务正业、专注文艺的末代君王,莫不是他抄袭了元国主的旷世词作!?”
“谈不上抄袭…其实…其实是…是在下借鉴李煜诗作而已。”
元国主知强辩必理亏,庆幸先前未夸口此诗是原创,否则将彻底下不了台。
他又一次想到楚灵犀。
从前他时不时暗戳戳地讽刺妖女战神,黑她不通文墨,仅会舞刀弄枪。
楚灵犀一般都用拳头代替语言,偶尔以神逻辑狠怼:“没有文化怎么了,我骄傲了吗?我自豪了吗?”
元国主与颖国主交替试探,皆未能探清柳楚的底,此宠妃既像是楚灵犀,又不像是楚灵犀。
第109章 情动即为劫,在劫难逃
颖国主借画感叹:“元国主的画作令在下百感交集,楚灵犀不但是我的挚友,还是我钟情之人。”
楚灵犀顿觉狗血泼天,心中暗想:“我靠,小屁孩你也太下血本了,为看我的真实反应不惜睁眼说瞎话,果然是姑奶奶亲自调教出来的小豹仔,编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一套接一套!不过姑奶奶毕竟是你的祖师爷,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岁数不大,胆儿还挺肥!”
她剑走偏锋,带偏话题:“今儿真是开了眼,世间竟有二位国主这般和谐相处的情敌!”
元国主解释道:“柳宠妃莫要误会,在下…”
“元国主作画,颖国主追思,配合天衣无缝,有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灵犀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二位为何要来魔界一唱一和?难不成魔尊也与妖女战神楚灵犀有旧情,情敌二人组想要升级为情敌三剑客吗?”
“休要开如此玩笑”,魔尊君棠浅饮香茗,毒舌插下最重的一刀:“楚灵犀不配。”
妖女战神在心底咆哮道:“你给我等着!姑奶奶先在复仇小本本上狠狠记一笔,迟早有一天会把这笔账讨回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无奈此刻寄人篱下,不得不做戏伪装,她行至魔尊身边,小粉拳柔柔地在他肩上锤了两锤:“尊上没有骗人家吗?”
魔尊君棠握住她的手,宠溺道:“乖,别闹。”
妖界两位国主在场,他略略收敛禽兽品行,未有过分之举。
打情骂俏的俗套戏码来的猝不及防,元国主和颖国主被迫吃了一大把腻歪的狗粮。
颖国主不再周旋,打开天窗说亮话:“楚灵犀殒身煞魂谷,肉身消亡且魂灵俱灭,这与她的功力全然不符,恰巧当时魔界在谷中立招魂幡,在下斗胆向魔尊问询此事详情。”
魔尊君棠倨傲一笑:“先前是玄武神族林泽,如今又是妖界两位国主,齐齐登门探查楚灵犀的下落,本尊无暇再多应酬,所幸一次将话讲清楚。”
他说出备好的一套说辞:“鬼医安皓白立幡招魂,目的为精研魂躯合体之道,那日在煞魂谷中他的确招揽回数个魂灵,可是其中并无楚灵犀,二位国主不妨深思,以妖女战神的本事与心机,即便仅存魂魄,也绝不会甘心任人摆布,不掀风波不罢休,本尊与安鬼医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将她的魂灵强留于魔界。”
他之伪言,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他之所行,皆因执念,无人可懂。
魔尊君棠招魂复活柳芽,甘愿抛却理智与冷静,甘愿成为魔族罪君。
情动即为劫,他在劫难逃。
君棠身为魔界至尊,呼风唤雨、权倾四界,但无人知晓他的悲苦与孤寂。
幼年丧母,少年失父,在风雨飘摇的内忧外患中苦撑大局,终成一代明君。
生于帝王家,似困黄金笼,他没有任性过,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任性。
圣君无己心,需以天下之心为心。
朝臣期盼强盛,他便重武强兵建强国,百姓期盼富足,他便轻徭薄赋创盛世。
他成功执掌父亲仓促交付的魔族江山,牢牢坐稳祖辈浴血拼杀而得的黄金龙位。
可是,他不快乐。
如果始终未尝过欢愉的滋味,那倒也罢了,偏偏命中注定有柳芽这场劫数。
与柳芽相遇那一年,他刚满十八岁。
十八岁本该是尚未蜕去稚气的年纪,然而那时的他已肩负家国重任。
他隐藏所有弱点,因为他没有权利脆弱。
可是他时常会被责任感压的喘不过气,生辰那一日,他不愿见满朝文武,不愿接受臣民拜贺,更不愿闻冗长乏味的颂扬之词。
十八岁的君棠,心苍老如暮。
他微服乔装至凡间散心,在长安城最热闹的天香楼之中,漠然静看周遭酒客虚情假意地觥筹交错,酒尽席散,唯留凉薄。
忽而门被推开,瘦弱却灵秀的小柳芽闯入他的世界。
她楞楞地望着他,迟疑道:“公子…请问你是嘉木的朋友吗?”
“不是。”
他冷漠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柳芽见桌正中摆有寿桃,误以为是嘉木刻意戏弄,毫不客气地上前捏弄他的脸颊:“别搞什么易容术,生辰我想要的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魔尊君棠从未被如此对待过,怔了一怔,冷面愈寒:“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