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在这座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着。
直播早就结束，除了他们几个人，没有人会听到她的这番自述，也大概没有人会知道，当年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只是从这几句零星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她心底一阵揪紧了。
音响设备中，小姑娘啜泣着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低，或者说，除了粗重的呼吸，和非常偶尔泄露出来的那么一声吸鼻子的声音，没有人能注意到她其实是在哭。
明明她之前说话的时候情绪那么强烈，可是一哭起来，却还是那个被迫着习惯了，即便再痛苦，也不能发出声音的她。
她迷茫地问方丽娇，“你觉得她活得下去吗？”
方丽娇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是怎么死的？”
“也没怎么样，出去以后，陈立德就说了她两句，她自己想不开，一头撞死了……”
陈立德，是《巧手小绣娘》的导演。
他算是一手挖掘了骆玥，捧红了骆玥的人，许多人都说陈立德是骆玥的伯乐，是她的恩人。
而所有人不知道的是，他也是骆玥和《巧手小绣娘》资方之间的掮客，是他介绍了骆玥给了那几位认识。
要说那几位强迫了骆玥？倒也没有。
用在会馆外，陈立德劝骆玥的话来说，“这种事情，本来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谁也没强迫你，你不想做，多的是人想去做，怎么现在反过头来你还要对我们喊打喊杀的？我可真是后悔……”
他的这番话听着没有一点错处。
在这件事情中，陈立德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也被各方怪罪拖累，实在无辜。
美貌和身体本来就是资源，也理所应当的可以用来置换其他更需要的资源。
例如金钱，例如前途。
现在这个社会，拥有美貌和身体这类资源的人不在少数，多少人想送都还送不上呢。
他是真觉得委屈。
她想到骆玥死的时候的情形，想到那些人对她们憎恨又厌恶的目光，想到陈立德真情实感的悔恨和不解，她也迷茫了。
“他们都说是我们的错……怎么会是我们的错呢？”
难道过去10多年，他们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错的吗？
“或许，我们真的是活该吗？……”
她又回想起了那个晚上，自言自语地道：“比如我，我就是因为贪嘴，当时吃了那块糖……”
“他说是我太贪吃了，所以长得那么胖，整个人还蠢，什么都做不好，又自私，我吃了一块糖还不够，还吃了妹妹的糖，他说我从根上就是个坏的，说我一直勾引他的！我一直觉得我不是那样的，可他从下往上抱着我，我当时竟然也不觉得恶心，第一个反应是今天晚上不用挨打了……”
第210章 明明是你
“就算我有错, 但他就是对的吗？这种畜生，这种恶心的畜生，为什么就不能去死？”
方丽娇张了张嘴, “他当然会死……”
“他不会！”稚嫩的声音猛地盖过了方丽娇的声音，“他才不会死！他活下来了, 他有钱有势, 就算暂时被骂也没关系，很快大家就不会记得了, 他又不是没有被骂过，他以后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还是会过得好好的，还有好多女孩子, 争着抢着要哄他开心！恶心！恶心！！！”
她的声音尖锐到颤抖，像指甲刮过塑料表面的声音，“还有你，方丽娇，你比这些人更恶心, 更恶心一千倍一万倍！”
方丽娇恼怒地打断了她，“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们！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杀了他了，就算我没有杀掉他, 骆玥姐姐也不会死，我们也不用去坐牢……”
方丽娇脸色苍白, “没有任何事情是百分百一定会成功的……”
“可你是故意的！”稚嫩的声音暴跳如雷，“骆玥姐姐说得对极了，你根本就是舍不得！你不是舍不得你儿子！你是舍不得聂冠宇！”
“我没有！”方丽娇勃然大怒。
“你还说谎, 聂冠宇根本就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你编了一套跟我们类似的经历，你拿来欺骗我们，让我们对你死心塌地，为你办事，又拿去指责聂冠宇，敲诈聂冠宇，陆时越甚至都不是聂冠宇的亲生儿子，铁证如山下，你却还能胆大包天地把这个孩子赖到聂冠宇的身上，一边赖在他身上，花着他的钱，住着他送的房子，你还不甘心聂冠宇不喜欢你，你觉得你恶不恶心？你太恶心了！你就是比这些人更恶心百倍千倍！”
她哭了出来，“人家一看我们是跟着你的，谁还会相信我们当初是真的不情愿的？谁还会相信我们当初是被迫的？谁会相信我们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谁会相信我们受了伤？！”
“我们被强迫，还要被人骂一声心机女活该！还要被人嫌弃做得不够好，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竟然会有怨恨，竟然还要反抗，他们还要嫌弃我们不够温顺，不够成熟，不明白这个社会运行的规则，不懂得资源置换的核心本质！怪我们蠢，怪我们无知，怪我们贪婪！……”
她的情绪已经到达了顶峰，那是层层压抑的愤怒，那是十多年来的迷茫。
就在这一天，全部爆发了出来。
“可贪婪的人明明是你！心机的人也明明是你！甚至蠢不自知，到今天这种时候，还想着要跟聂冠宇双宿双飞，还期待着聂冠宇能够给你一个眼神的，也是你啊！为什么死的却是骆玥姐，为什么要去坐牢的是我们！我真希望自己能在一开始就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也希望我这一辈子，根本就没认识过你，我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你！”
她的枪再次瞄准了方丽娇。
方丽娇虽然没有看到自己额头上的红点，却也大概已经感觉到了。
她眼眸里一片空洞，几次想要反驳对方的话，最终却只剩下无力。
“五、四、三……”
方丽娇也终于尝到了倒数的滋味，这滋味，很难受，但又没有她听到刚才那番话来的难受。
就像是不小心咽下了一枚果子，卡在了她的气管上，上不去下不来，隔绝了空气，一点一点要将她闷死。
她弓起背，一只手捂住了胸口，脸憋了一个通红，可指尖又异样的苍白。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骆玥也是这样想的？”
倒数被打断了，稚嫩的声音有点不舒服，她像是憋住了一口气，不打算搭理方丽娇。
方丽娇抬起头，“你跟我说，是不是？”
不等对方开口，另外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是，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原本已经摸到了导播室这边的破门小组忽然就停了下来，而已经就是代发的狙击手们也都皱起了眉头。
漏网之鱼竟然不只一条，有两条之多，甚至他们现在都不敢确定，导播室里面到底有多少人，暴露的有两个，但现在看来，也有可能不止两个。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人手里有没有持械，一时间情况又变得有些复杂。
方丽娇也盯着演播厅的方向，她浑身都是冷的。
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可以，聂冠宇也迟迟不愿意现身，也可以。
可是就连骆玥，就连蔺思淳……她们也怀疑她，也恨她，甚至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她的心里一片荒凉。
蔺思淳的倒数再次响起。
方丽娇几乎是嘶喊着出声，“我死可以，但我要告诉你们，聂冠宇就是一个垃圾，我没有撒谎！”
那一头，倒数已经到了2，根本没有离她。
方丽娇闭上了眼睛，“我没有说谎。”
所有人的心脏都揪紧了，而几位狙击手手指也逐渐紧绷，随时都准备开枪击毙对方。
“零……”
“等等！”尹西初忽然开了口，“说清楚，聂叔叔到底怎么了，你没有真凭实据，凭空扣下一口锅来，然后你再那么一死，你就有理了是吗？这其中的逻辑是不是特别顺畅？顺畅到你一拍脑门就想出了这么个绝妙的点子？”
方丽娇闻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讥讽一笑，“我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尹西初很耐心地问：“是懒得跟我多费口舌，还是不敢面对这顺畅的逻辑？”
“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蔺思淳见二人攀谈起来，仇恨和怒火一并高涨，“零！别说话了！没听到我已经喊零了吗？我喊零了，我要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