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遭此劫数,最重要的亲人赫然离世,纵谁也会痛得失了半条命。
程母已经伤心欲绝到丧失理智,尖叫着趴在那担架上,隔着白布抱着亲儿子的尸身,不停嚎啕大哭:“儿子啊,下午你还给妈打电话呢,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走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这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游泳游了三十年,怎么可能溺水而死?你们都是骗子,你们一定在骗我!!!”
……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二老始终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不敢相信年轻健康的儿子转眼就成了一具僵冷的尸身。
林藏从车里下来了,身旁的钟声一直紧紧搂着他。两人一同望向这个陡然残缺破碎的家庭,不知该如何抚慰伤痛哀戚的灵魂。
现场愈发混乱,警灯、救护车灯、记者的闪光灯把午夜的小区照得如同白昼。行使着各自职能的人们来去匆匆,把林藏和钟声挤到了人群之外,钟声护着林藏远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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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家门口。林藏才发现,自己先前接到物业电话后匆忙出门,什么都没顾上拿,这会儿没钥匙连家门都进不去。
钟声问他:“还有备用钥匙吗?”
“有,在程子笙那儿……”
一阵沉默后,钟声打算暂时先带林藏回自己家,“现在太晚了,明天再想办法开锁吧。”
林藏蹲在地上起不来,脸一直埋在胸前,也不知是不是在哭。
钟声最终带他回了春丽酒店的套房,那个曾留下了许多他们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把林藏放在以前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给他把满是泪痕的脸擦干净,摸着他的头安抚了一会儿,然后关灯,让他好好休息。
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林藏拉住钟声的手腕,“你也会离开我吗?”
轻轻的一句话,将钟声的心房轰然炸开,他在他额头落下温柔一吻,“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原来,他的嘴硬,他的心如磐石,都是他的保护色。在这个情感防线被骤然击溃的夜里,他才敢将内心的脆弱和真情展示给自己看。
钟声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褪尽自己衣衫,拉开被子将他拥入怀中。
心贴着心,四肢交缠,彼此慰藉,互相取暖。
如此共度艰难的一夜。
☆、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林藏醒来时已是中午,他是被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吵醒的。
刚走到客厅,他就闻到了熟悉的饭香。虽然以前钟声很少下厨,但只要一有空就会给林藏熬粥和煲汤,味道还很不错。
林藏吸了吸鼻子,仔细辨别了一下气味,猜测他今天应该是熬了鸡肉粥。
厨房里,钟声正手忙脚乱,他穿着家居服,系着围裙,手里还举着一只大汤勺,看得林藏突然眼眶发热。
钟声转身看到他,忙走过来问:“你起来啦,我还以为你得多睡一会儿呢。”
他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倒了杯温开水给他,“你坐这儿等会,饭马上就好”。
看着他这个似曾相识的动作,林藏想起以前老妈也总这样,自己干着活还要伺候他,总是急急忙忙地在围裙上蹭一下手,然后用那双半干的手帮他做这做那。
“我熬了一锅粥,放了青菜和鸡肉,比较清淡。对了,早上那会儿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早餐我也买了,有小笼包、肉饼、鸡蛋和豆浆……你想吃哪个都行,都尝尝吧。”
钟声不停地在厨房里摆弄,动作虽稍显笨拙,但很快把餐桌摆满了。看着一桌子喷香的食物,看着钟声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林藏憋了两个月的苦闷愁绪,以及昨晚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打击,同时得到了巨大的缓解。
他点头,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这顿饭。
下午,林藏休息了一会儿,和钟声告辞。虽然他觉得,这间套房是此刻全世界最温暖、他最想待的地方,但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钟声赶忙去拿车钥匙,“那我送送你吧,正好找人帮你把锁开了。”
林藏说好,回卧室去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钟声已经举着他的外套等在门口,林藏像以前那样默默地让他替自己把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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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林藏经历了一个平淡的低谷,日子每一天都在往前过,银行里按部就班的工作他也早已适应。
虽然只是实习生,但他开始接手了行里的重点项目,并成为项目负责人,连许多老员工都只能望其项背。
唐棠告诉他,组里有几个老员工经常在背地里偷偷议论他,嚼舌根子,说一些难听的话,但林藏都不在意,只说把自己工作做好就行了。
下了班,他会尽量抽空去看望老爸和奶奶。他和老爸依旧没什么话说,但每次给他带过去的水果和营养品,老爸都很喜欢。
奶奶过完年后,依旧住回了远山春墅的大别墅里,好几次去看奶奶的时候,她都在用那台黑胶唱片机在听俄罗斯的手风琴曲。林藏去了奶奶自然高兴,但奶奶也会很疑惑地问他:“为什么现在你和小声总是不一起来?”
“他最近也来过?”
“可不是来过嘛,每隔几天就来看我,比你小子来得勤。我也问过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他就说啊,我的大孙子藏藏出息了,每天在忙事业,他替你来看我,也是一样的。”奶奶拉着林藏仔细瞧了半天,心疼道:“也别太辛苦了,要知道心疼自己。你妈不在了,你爸又是个大老粗,如今也没个人好好照顾你,别让奶奶担心啊……”
林藏眼里已经噙着泪,“我知道了,奶奶您放心。”
“身边要是能有个知冷知暖的,就踏踏实实好好过,人生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等老了才后悔……”
“奶奶,您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真老了!”林藏真心觉得眼前的奶奶眼不花了耳也不聋了,明明就能把自己的心思一眼看透,“您老实说,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
奶奶像小孩子一样惶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没有,真没有,奶奶就是希望藏藏每天都开心!”
林藏临走的时候,奶奶又问“什么时候带小声一起过来?”
他低头换鞋时,小声嚅嗫道:“下次吧,下次我们一起来。”
奶奶顿时笑得像躲盛开的菊花,连声说“好”。
其实这段时间,林藏和钟声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他不再对钟声避而不见。他们之间依然很有默契,偶尔会有淡淡的关心,会一起吃一顿饭,会相安无事地在房间里待一晚上,也不再拒绝牵手和拥抱。
林藏不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对不对,应不应该,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但至少他现在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他不愿意将钟声也从生活中抹去,他已经习惯了有那个人一直存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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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笙的葬礼,定在那场意外发生的半个月后举行,林□□自前往参加。
葬礼上,程母不再哭得死去活来,程父寸步不离地抱着她,两人从始至终都在默默拭泪。不过半个月功夫,这夫妻俩看上去衰老了不止十岁。
相对而言,程子箫显得十分平静,站在她哥哥的墓碑前一动不动,只是巨大的黑超遮面,完全读不到表情,一身墨黑色的连衣裙,身材比从前缩水了至少三分之一,没了林藏第一次见她时前凸后翘的少女感。
程子箫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生,在整个葬礼过程中都对她呵护有加。林藏总觉得那男生眼熟,思来想去,好像正是先前在学校体育场一直踢球的那个男生,名字叫……万楼。
万楼也从人群中发现了林藏,主动朝林藏招手示意,林藏欣然回复。
墓园是林藏近来频繁出入的地方,这半年来他来过的次数比过往20年都要多。今日的墓园依然宁静安详,但不知是不是春天的缘故,原先在林藏的印象中始终灰暗一片的地方,今天多了一些生机。
墓地四周铺着大片青草,墓碑前摆放着人们敬献的鲜花,程子笙生前的朋友和客户很多,鲜花多得把墓碑绕了三圈也摆不下,而百花丛中尤以一大束盛开的香水百合最受瞩目,不仅引得人们议论纷纷,更有三两翩翩蜂蝶频频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