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别人未必能说出,至少37床患者的妻子不能。
许潆心只能尽力安抚她道:“因为其他医生不是张医生这一组的,所以不清楚你们的病情啊,当然无法回答,而且刚才我也说了,今天是张医生出门诊,所以他要等中午回来之后才能来看你们,互相理解一下好吗?”
但患者的妻子并不想买账,“那谁理解我们啊……你们真是不负责任……”
许潆心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烦躁,又劝了几句,希望她能小声点,“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休息……”
对方闻言眼睛一瞪,还要继续反驳,就见病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一个很高很壮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进来就先看一眼37床的妻子,然后又转向38床那边,厉声道:“不是让你们给爸安排个单间吗,怎么住这儿?这都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多影响休息,再出事怎么办?”
陪护38床的女性家属闻言应了句:“许医生说暂时没有单间了,让咱们先等等。”
“等能转单间了赶紧过去,别在这儿了,听这胡说八道别给爸再听出个脑出血来。”男人哼了声,转头看着37床的妻子,脸色很难看,“我告诉你们,我爸现在很危险,要是你们吵得他不舒服了,要你们好看!”
说完又转头看向许潆心,态度好了不少,“医生,麻烦您,要是有单间了记得通知我们,别想着给我们省钱,我就这一个亲爹。”
许潆心愣了一下,忙点点头,“好,我会转告许医生。”
“麻烦您了,我送您出去。”说着男人重新拉开了病房的门,让许潆心先出去。
出门的那一刻,许潆心下意识地回头,看见38床的老爷爷正平躺在床上扭头向门口方向看过来,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连刚才和中年男人对话的女家属也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您。”她轻声说了一句。
男人扶着门把手,笑着嗐了声,“没事,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行了,你要加油啊小姑娘。”
许潆心的眼睛忽然就酸了,忙接连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点点头,再次道谢后回了办公室。
越是靠近办公室的门,她的脚步就越快。
直到一个跨步飞快地走进办公室,差点和拿着病历夹正准备出去的封睿撞个满怀。
她着急的模样吓了封睿一跳,低头去看她,却意外看见他眼皮泛起微微的红,顿时一怔。
“……你、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许萦心回过神来,下意识便摇头否认,然后侧开身让他出去。
封睿没动,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能地不信她的说辞,如果真的没事,她怎么会连笑都不笑一下?
但是许潆心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说完就和他擦肩而过,又回到她原来坐的位置上,继续开始写病历。
封睿将开好的医嘱送到护士站去,回来继续写今天的病程记录,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完全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平时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写完的病历今天花了四十五分钟还不止。
在这中途他数次抬头向许潆心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她沉静到面无表情的侧脸,似乎在专心工作,又好像因为什么事而闷闷不乐。
他觉得很奇怪,想到她之前还挺高兴地在想什么时候能涨工资,完全不是这副沉默的模样。
后来是……37床家属找她?不对,是找张师兄的,她去给病人解释张医生出门诊了,回来之后就这样了,所以是……
是不是在病房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封睿一边写病历,一边分神东想西想,严重拖慢工作效率,幸好本来工作也不算多,忙到中午也做完了。
吃完午饭后很多人都去休息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封睿站在门口,看见许潆心在低头翻书,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然后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道:“潆心,你跟我出来一下。”
许潆心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封睿冲她点点头,“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哦。”
想不到是什么事,但许潆心还是很老实地起身跟在他后面出了办公室,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都不在这里了。
走到楼梯间,高楼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他们的衣领和头发,许潆心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师兄,有什么事啊?”
“你今天早上……”封睿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许潆心又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来。
摇摇头,否认道:“没有啊,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封睿嗤笑一声,又轻又快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一早上没笑过了,不是不开心,是什么?”
许潆心眨眨眼睛,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一早上没笑过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能问出口。
封睿见她欲言又止,便又问了一遍,“……跟我说说?说完说不定就开心了呢?”
许潆心抬头望着他,犹豫许久,才终于问了一句:
“师兄,你有被别人质疑过吗?就是……不被信任,质疑你的能力?”
——————
“你被别人不信任、质疑过吗?”
许潆心抛出的问题让封睿愣了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半天不高兴了。
“怎么,有人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他挑挑眉头,问道。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嗯了声。
“37床?”封睿又问道,随即又改口,“不对,他说不利索,是他老婆说的?”
许潆心又点点头,嗯了声,脖子弯了下去。
封睿从侧面看过去,看到她低头的模样,有风吹进她的白大褂里,吹得有点鼓起来,让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驼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想被什么砸了一下,闷闷的,有点酸胀。
他叹了口气,问道:“她说什么了?能告诉我么?”
他的语气分外柔和,与平时的温和或者冷静完全不同,许潆心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避开。
然后将早上在病房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一五一十,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复述,连当时在场的人说的每个字都没错漏。
封睿看着她垂下眼用平板的声线说话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些想笑。
于是等她说完以后,就真的噗嗤笑了声,“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记性这么好啊?”
许潆心语气一顿,抬起头有点疑惑的看向他,“……嗯?”
封睿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扭头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质疑啊?有啊,很多,经常遇到。”
他回忆着过往几年的临床经历,给她举例道:“我实习的时候轮消化科,跟的师兄人很好,教我很多,差不多到月底,我快要出科的时候,他觉得要考察一下看看我学到了多少。”
“碰巧那天我们值班要收病人,来了个胃溃疡并发上消化道出血的患者,师兄带着我一起去,然后跟病人说,这是我们的实习医生,你愿意让他先给你看看吗?”
“然后病人很犹豫,啊了一声,问说医生你不给我看吗?师兄说,我给你看也可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他看看。”
“患者还是很犹豫,说,我是来给你看的啊,能不能你给我看?”
“其实让我看,也就是问病史和做体格检查而已,并不会让我制定他的治疗方案,而且师兄就在旁边,会及时纠正我错的地方,就这样,他也不放心,因为我只是个实习生。”
封睿是个说故事的好手,短短几段话,就将当时的情景完整呈现于许潆心面前。
然后告诉她:“他没有恶意,只是不放心,仅此而已。”
许潆心眨眨眼睛,叹了口气,有点苦恼地开口:“我知道,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每个医生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啊,为什么……不能给年轻人一点机会,相信他们呢?”
“这个问题很好。”封睿点点头,先是肯定了她的提问,然后又道,“但是病人会觉得自己耽误不起。”
“医生毕竟和其他职业不同,我们担负着患者的健康,不能行差踏错,我们战战兢兢,患者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很多时候年轻就意味着经验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