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喆回答:可以。又说:外面冷,多穿件衣服,记得擦防晒,吃完冰棍儿我带你去海边散步,我们可以从日出走到日落,一直走到你累了,鱼游不动了,船靠岸了,鸟儿也归巢了为止,我背你回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海浪持续地有规律地拍打在沙滩上,让人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呼吸也随之变得缓慢绵长,渐渐陷入了对他描述的一切的想象之中......
窦忆慈做了一个很甜的梦,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光线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依然很暗。
他想看看时间,一伸手却在枕边摸到了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拿起来看,是个白色的用粗线勾成的玩偶,里面不知填了什么,硬邦邦的,有手没腿,下身只有一条像尾巴一样的东西,脑袋也像戴了一顶尖尖的高帽那样长,脸和身子圆鼓鼓的,脸蛋上染了一点红,还有两粒纽扣做的眼睛,样子虽然奇怪,但能看得出是个一点儿也不吓人,反而很可爱的小幽灵。
睡之前怎么没发现床上有这么个东西?窦忆慈拿着玩偶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找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快中午了。
定好的闹钟不知为何没响,窦忆慈连忙下床穿鞋,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先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家里静悄悄地似乎没人,这才安心地走了出去,打算先上个厕所再找司喆,看看他起来了没有,没起就钻进他的被窝里咯吱他,挠他腰上的痒痒肉去。
昨晚匆匆忙忙地也没弄清楚家里的布局,窦忆慈只依稀记得出门左转是卫生间,右边是司喆的房间,却把自己跟司喆换房睡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结果卫生间没找到,痒痒肉也没挠上,倒是直接走进了客厅,跟刚从厨房出来的司喆的妈妈迎面撞了个正着。
见到的第一眼,窦忆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太年轻太漂亮了,简直像从八十年代的电视里走出来的风姿绰约的大明星。
司喆的妈妈姓谭,四十八快五十岁的年纪,身材还保持得像个妙龄少女,半长的头发烫成了温柔的卷,穿一件既衬肤色又显气色的宝蓝色的针织长裙,披一条颇具异域风情,艳丽却不艳俗的披肩,戴着低调的首饰还化了淡妆,即便是居家的日子,浑身也散发着优雅的艺术家的气质。
之前设想的各种打招呼的方式都没派上用场,阿姨、伯母什么的,一时间竟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窦忆慈站在原看傻了眼,面上迅速浮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嘴巴动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倒是司喆的妈妈先对他笑了起来,一开口嗓音犹如天籁般悦耳动听。
“忆慈起来了啊,休息得好吗?”
以前还在家里住,赖床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窦宝泉敲门提醒“太阳都晒屁股了,您差不多就得了啊,怎么还奔着与世长眠去了呢?”
或者是“再不起来吃早饭,回头得了胆囊炎甭叫唤,我可没多的胆能割给你用”之类,哪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过,问他饿不饿,叫他多穿件衣服再去洗漱,还对他解释说自己厨艺不好,让他先凑合着垫垫肚子,等司喆爸爸回来了再做好吃的给他。
窦忆慈简直受宠若惊,话也说得颠三倒四:“不用,不用了阿姨,不用等了。”
“不是,不用等叔叔回来,我也能做。”
“我意思是......您做的肯定也特别好,我就是,我爸说了男人不会做饭将来娶不上媳妇儿,所以我也学了一些......”他一紧张就语无伦次,越描越黑,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揉皱的衣角,哭丧着脸生无可恋道:“阿姨,我真不是空着手来的,我的炸酱被机场安检给扣了。”
司喆妈妈听得云里雾里的,尤其是最后一句,心想儿子之前说的是领对象回来没错啊,可是眼前这小孩儿怎么弄得像干粮丢了吃不起饭,被捡回家还怕遭人嫌弃似的,又可怜又委屈,看着惨兮兮地。
儿子出门前是嘱咐过,让她别对窦忆慈太热情太客气,免得他因为不懂得怎么回应而紧张过度,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得太见外啊,用的不就是平常对司喆那些同学和朋友们的态度吗?真热情起来哪是这样,那不得拉着手坐下来把儿媳妇的模样好好地、仔细地瞧上一瞧,问长问短之前先往他怀里塞个大红包再说吗。
算了,管它到底哪儿不对,总之看样子是把孩子吓着了,司喆妈妈当场放弃了沟通,保持着淡定又不失亲切的笑容对窦忆慈说:“粥在锅里,你自己盛点儿吃,阿姨合唱团还有活动,得出去一下。”
窦忆慈低头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司喆的睡衣,更难为情了:“哦,谢谢阿姨......”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直等到司喆妈妈先回卧室去了,才跑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又回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司喆妈妈让他自己来,他就听话地进了厨房,从水槽上方的架子上随便拿了一只还没沥干净水的碗和一把勺,揭开煨在炉子上的锅盖给自己盛了半碗鱼片粥,跟一碟准备好的酱菜一起端了出去,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
粥是南方的做法,酱菜却是六必居的,窦忆慈吃一口就尝出来了,顿时惊喜得又多夹了两筷子。司喆妈妈路过时偷瞄了一眼,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才放了心,一边穿鞋一边朝他招呼:“忆慈我走了啊,你吃完就再睡会儿,司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窦忆慈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赶紧把筷子撂下,腾地起立,还不忘用手背抹两下嘴巴:“哦,知道了,谢谢阿姨。”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和信息,他犹犹豫豫地,等司喆妈妈拎着伞关门走了,才后悔没多问一句司喆干什么去了。
不是说好睡醒就来接我的吗?怎么不算数呢?窦忆慈有点不高兴了。
不过家里没人倒让他自在了许多,可以坐回去慢慢把粥喝完,觉得没饱又去盛了一碗,一小碟酱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收拾好碗筷他没怎么敢四处走动,也没吃水果就回了房间,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对着乱糟糟的桌面想起了司喆。
司喆离开北京的时候初中才刚毕业,来这里之后,每天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看书、写作业、打游戏的吗?那么多个在线的夜晚,他也是像这样,靠着这个护腰的靠枕,在这扇窗前听着这样的雨声,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文思泉涌地对着电脑写下了无数稿件的吗?
他有过孤单的时候吗?会浪费时间想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吗?会因为东西太乱而急躁地四处翻找,上学上班差点迟到吗?
窦忆慈边想边习惯性地动手整理了起来,从书桌开始,把乱成一团的耳机和数据线分开捆好,把有水的笔放进笔筒,给没水的换上新的笔芯,文件按纸张的大小叠放在一起,键盘摆正,鼠标、鼠标垫摆正,骑摩托车的照片和毕业照摆正,又把书架上横着放的、斜着放的书都插回到空隙里,再从各个角落捡起晒干却没收的衬衣和T恤,不常用的领带和皮带,一件一件叠好码在床脚,又去整理吉他和篮球、游戏机和机车杂志之类的东西,除了柜子和抽屉不敢乱翻,其他摆在明处的东西很快就被分别归置得井井有条了。
做饭、做家务、整理收纳,这些都是他擅长的,也是仅有的能做得好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司喆好了。
一定是他太普通太不起眼了,否则的话司喆当年怎么会走得那么干脆,说有任何不懂都可以再问,却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一个给他。
整理过房间,窦忆慈实在找不到其他事可做,就戴着眼镜趴在窗台上看雨,透过那些落在玻璃上的形状各异的雨滴看楼下高大的热带树木在风中摇摆,舞动着被雨淋得油绿的枝叶。
看着看着,雨中走来一人,一手撑伞,一手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由远而近到了楼下,是司喆回来了。
一见到他,窦忆慈的眼眶不知为何就突然一热,而司喆也像是感应到了一般,停下脚步挪开伞抬头张望,一眼就看到了三楼卧室窗角处一张被手捧着的脸,望眼欲穿的样子跟等主人回家的宠物没什么区别。
罗密欧为什么要爬窗户去见朱丽叶?除了躲避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