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过来的?”
司喆回头,一见窦忆慈就笑,明眸皓齿的真要人命。
“对啊,腿长,只走了五分钟。”偶尔的不谦虚也完全不让人反感。
两人对视了片刻,窦忆慈正想着走吧,还站在这儿干嘛,就见司喆脑袋微微一偏,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样观察着他,边思考边做结论:“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招人心疼。”
看似无心的态度,加上突然变得低沉的嗓音,窦忆慈毫无防备,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事的少女,脸一下子热得像被火烤过一样。
“哦。”
哦哦哦,就知道哦,人家夸你,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窦忆慈在心里数落自己。在家的时候他偶尔也不戴眼镜,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专程为了某个人,而那个人要是没发现,他肯定会失落,发现了吧,他又觉得难为情,不是尴尬,而是甜蜜的那种。
窦忆慈,你淡定,淡定一点。
图书馆周边餐厅很少,能选择的只有一家炸酱面和一家酸汤鱼,窦忆慈想吃鱼,但司喆说气味太大,会影响下午工作。
炸酱面店很小,分上下两层,除了面还有大碗茶和片皮鸭,四方桌子长条凳,雕梁画栋灯笼高挂,有那么点儿老北京的意思。面煮熟,一碗过水一碗锅儿挑,面码淋上浓稠的炸黄酱,是正宗的做法,闻着也香,就是吃进嘴里太一般了,糊弄不了俩北京孩子。
窦忆慈搅一筷子面,想来想去决定主动找点话聊。
“厦门有什么好吃的?”除了吃就是吃,你没救了。
“挺多,海蛎煎、沙茶面什么的,海鲜为主吧。”司喆吃面很有北方人的架势,外套一脱,领口一松,袖子解开挽到肘窝,放得开又斯文,不好吃的东西也让他吃出了酣畅淋漓的感觉。
“你已经习惯那边的口味了吧?”
“我还行,我爸妈一直不怎么习惯,他们俩喜欢吃面食,那边的面粉抻不开,只适合包包饺子馄饨之类。”
“哦,那这次回来多吃点儿。”很好,话聊死了,窦忆慈本来是想问问,除了吃,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当初怎么去的?以后还回不回来?有没有可能......留下?
这要怎么说啊......
“什么时候去?”司喆没有发觉似的,喝了口茶,忽然问道。
窦忆慈还在走神,来不及反应,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司喆抽张纸巾擦擦嘴,笑着对他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去?福建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地方,生活幸福指数很高,有机会过去,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你喜不喜欢。”
去福建?去厦门?他这是......在邀请我吗?窦忆慈长这么大,除了四岁那年跟老窦去过一次西安,最远只到过秦皇岛,房山通州都算是旅游。他不是没想过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转转,五一、十一、春节,每一个被浪费用来闷头大睡的假期里他都在想,也只是想。
至于喜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窦忆慈想象着那个有海风、有岛屿、有白鹭,最重要是有他的地方,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深处一种叫做向往的东西,是憧憬,是距离,是力量,对一个人、一颗心、一座城,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他不属于那里,他也只是过客。
“再说吧。”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司喆也没有追问。
下午有批新书要上,得整理书库,本来这都是书商外包的工作,但对方临时有事挪不开时间,又不能耽误太久错过新书期,只能先由馆员自己动手。
吃过饭回到图书馆,窦忆慈去准备,司喆在他要倒架的那片区域找了张空桌写稿,没写一会儿,手边就多了一杯热茶和一颗巧克力糖。
窦忆慈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制服衬衣外面围了条黑色的围裙,兜里装着笔和零零碎碎的工具,戴了双线手套,推着一车书从旁边经过,像所有往暗恋对象的书桌里塞零食的少男少女一样,有点紧张也有点羞赧,看得司喆怦然心动,有种回到了中学时代的错觉。
于是他把那颗糖捏在手心,直到快融化了才偷偷摸摸地剥开,偷偷摸摸地放进了嘴里。
偷偷摸摸的甜,长大了就很难再品尝到。
午后的阳光穿透大片玻璃投射进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杂音也消失不见。司喆从未有过地放松,每写完一段都忍不住抬起头四处看看,总能在不同的角落里捕捉到那个明明很安静,又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干扰他思路的身影。
一小时后工作完成,司喆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着颈椎张望了一圈,没见着人,便起身过去在每排书架之间挨个儿寻找,只找到了停在艺术类藏架前的推车和支起的梯子,窦忆慈不在,大概是临时有事走开了。
梯子是人字折叠型的,小巧轻便,一只手就能拎得起来。司喆盯着思考了一会儿,又退回到过道里左看右看了一番,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嘴一笑,趁四下无人,走回去快速把梯子折合起来,往后排的杂物间拖了过去。
第20章
窦忆慈上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腿快赶上梯子高的司喆,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背靠着庞杂的书架,忧郁、深沉、全神贯注,像一幅画,一切都静止了。
换成一般人,面对这种场景,这样一个俊美的男人,怎么都得心头小鹿乱撞,意乱情迷、表情失控一下,只有窦忆慈,撞得比谁都狠,乱也乱得一塌糊涂,脸上却无波无澜,平静得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张口就问:“你见着我梯子了吗?”
“没有啊。”司喆懒洋洋地曲着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我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可能被谁拿走了吧。”
窦忆慈一脸茫然,纳闷地想,谁啊?梯子不够仓库里多的是,拿我的干什么,便下意识地说:“那我去看看她们用完了没有。”
司喆把书一合放回原处,随意地扶着满满当当的推车:“就剩这么点儿了,我帮你呗。”说着就开始动手把书从推车里往搬,同意还是拒绝,一概不给窦忆慈机会。
这下窦忆慈没功夫想梯子了,赶紧过去跟司喆一起搬。高大的书架将多余的一切隔绝在外,熟悉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繁琐的工作也顿时变得充满了新鲜感,让窦忆慈既隐隐地兴奋又有点为难。
“万一被领导看见又该说我了。”
“这些放哪儿?”司喆怀抱一摞书,伸手就能够到窦忆慈踩着台阶才能到达的高度,先根据他的指导把书按编号摆放整齐,拍了拍手才笑着问道:“经常挨批评啊?”
窦忆慈站在司喆的左边,低着头查看打印出来的编目表,声音闷闷的:“嗯......说我工作有点儿粗心。”
“你心挺细的了,做菜好吃又会照顾人,没有谁是完美的,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司喆很快就摸清了书籍的分类和排序规律,动作利索,干活聊天都不耽误。“如果是注意力不集中,也没什么,原因很复杂,遗传,或者过早与父母分离都有可能造成,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窦忆慈正埋头在推车里翻找,刚直起腰就感到背后一阵压迫感袭来,下一秒拿着书的那只手也被轻轻握住,被牵引带领着伸向了书架中层的一处空档。
“就是思维太跳跃了,想象力过于丰富。”司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窦忆慈的后方,身体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拥着他,伴随呼吸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体温。
“是放这儿没错吧?”书摆好,司喆就松开了手,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好像刚刚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在意,又虚扶了一下窦忆慈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好意”提醒道:“很多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专心去做就好。”
在一个需要保持安静的环境里,谁都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声音为什么这样轻,温柔得不可思议。
艺术相关的书籍大致分为艺术学理论和思想研究、艺术家个案、艺术观念这三类。要倒架的旧书里有本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的访谈录,司喆捡起来顺手翻了几页,忽然感叹道:“帕索里尼对电影符号学也有贡献,他死得真的很可惜。”
窦忆慈还陷在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里,耳朵又烫得厉害,心烦意乱地,闻言只“啊?”了一声,也不抬头,就听司喆又说:“我挺欣赏他的,很多人看他的电影都出于猎奇,但实际上他是在用自己的性爱观隐喻政治观,直白、外露、不拐弯抹角,非常简单,但也确实违背了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和伦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