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的东西,怎能轻易让给他人。”
血菩提(十) 山雨欲来
九月初三, 冬莱城南,长风门。
还未到初冬,大院里的梧桐全都已经凋零了叶子, 落得满地残黄。傍晚又开始下雨, 朱晴一个人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望着天空一角发呆。
当初顾览说过五日内必登门拜访, 如今已是第四天了,仍不见他的人影。朱晴方才去父亲房间里探望,见他依旧是昏睡,吃了不知多少大夫的药,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她心里焦急父亲的身体, 又担心顾览不敌玄鸩而落入魔教手中,只希望他能顺利脱身,平平安安地找自己。
正一脸愁苦地想着这些, 忽然听见身旁有人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顾览说不定早叫玄鸩给弄死了,与其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不如趁早把师父秘传的那本《长风剑诀》交出来, 免得日后娑婆堂找上门,咱们连个能抗两招的都没有。”
朱晴愤怒抬头, 见二师兄袁东鹏正向她嘲讽地笑着,好像笃定了顾览一定不会来了。
“二师兄,你这话说得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吧,”朱晴起身站到袁东鹏面前,“父亲重病卧床, 门派人心惶惶,你不去安抚大家, 却只惦记着父亲的剑谱!再说顾馆主约定的时间还未到,你怎知他就来不了呢?”
袁东鹏扯了扯嘴角,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小晴,瞧你把师兄想成什么了,咱们兄妹自小相伴长大,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师兄这不是看你发愁,想替你分担一些嘛。”
朱晴耸肩撞开他的手:“用不着你来替我分担,哼,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以为我还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懂吗,你永远只会考虑你自己,不像大师兄,心里装的是整个长风门,你就算拿到了《长风剑诀》也比不上他!”含#哥#兒#整#理#
听到她这么说,袁东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笑一声道:“大师兄大师兄,整天就知道叨念你那没用的大师兄,不过一个窝囊无用的残废而已!好呀,你就等着大师兄来帮你吧,咱们就等着看,将来长风门在你俩手里能有什么出息。”
“你住口!”朱晴气得浑身发抖,袁东鹏却更加得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朝着朱天河房间的房间去了。
朱晴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打在脸上的雨越发冰凉,她一气之下冲出门去,跑到了空荡荡的长街上,望着仅剩一丝余晖的夕阳,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有一把素色的纸伞遮在朱晴头顶,她连忙用手背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回过头一看,竟是一身青衫、完好无恙的顾览。
“朱晴姑娘,我来晚了吗。”
朱晴惊喜交加,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充满感激的眼神中多了些别样的情愫,突然她想到什么,低下头道:“刚才……只是雨水。”
顾览道:“我知道啊。”
“你没事吧,玄鸩有没有为难你?若是你明天再不来,我一定带人到娑婆堂救你。”朱晴眼睛看向别处,声音却越说越小。
顾览笑笑:“我没什么事,害少主担心了,这一路赶得急,能不能先让我进门喝杯水?”
朱晴恍然自己的失态,连忙道:“快请。”
稍作休息后,顾览就去查看长风门主的病情。据朱晴所说,九日前的清晨,朱天河练剑回来后突然开始胡言乱语,情绪十分暴躁,神情亢奋,一向脾气温和的他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始打骂下人。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但那也有点太反常了,我父亲平时真的很少发脾气,一般下人犯了错他最多也就温声和气的说两句,我感觉到不太对劲,只是不曾想,没过一会儿,父亲突然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顾览坐在朱天河床边为他把脉,垂目静静地听着,而后问道:“令尊当时也像现在这样虚弱吗?”
朱晴摇头,神情无比哀伤:“不,当时他的身体很健壮,一点都不像四五十岁的人。他发病的时候神情可怕极了,眼睛瞪得很大,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青筋暴在外面,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把面前的人撕开,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父亲。”
顾览转头看向床榻上紧闭双目的中年人,如今样貌与朱晴描述的简直天差地别,仿佛被什么妖魔鬼怪抽干了精气一般,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瘦瘪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和行将枯木的耄耋老翁没什么差别。
“怎样,能看出我父亲生了什么病吗?”朱晴焦急地问道。
顾览由指尖向朱天河体内注入一缕内力去探,这缕内力游走到他颈后的大椎穴时却漏了出去,顾览起身翻转朱天河身体,见他脖子后面有一个极细小的针眼,如果不是周遭变得青紫,很难被发现。
他问:“令尊病倒时周围可有什么人?”
朱晴刚要说出口,却皱眉一顿,表情严肃道:“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是被身边的人所害?”
“只是例常询问,并无其他含义,”顾览平静道,“那时候你在场吗。”
朱晴仔细回想片刻:“我在,除了我,还有我大师兄宁淮生、二师兄袁东鹏、师叔吕素、和总管董劲,对了,还有几个下人。”
顾览替朱天河盖好被子,收拾医具起身:“如果方便的话,晚上能不能安排我和这些人见一面?”
“当然,只是,”朱晴面有担忧之色,“如果你有什么发现,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少主放心。”
长风门高层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和睦,至少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团结,晚饭时气氛稍有些凝重,席上主位空着,顾览座位在其正对面,东边坐的是朱天河的大弟子宁淮生和朱晴,西面则坐着二弟子袁东鹏,而后是董劲与吕素。
吕素最先问起门主病情,顾览只道目前病因不明,还要等稍后详细诊断。她听后点点头,脸上云淡风轻的,好像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关心,至于朱天河是死是活,根本与她毫无干系。
顾览不经意地向她打量一眼,吕素是朱天河最小的师妹,也是师门同辈中仅存的一位,她不过二十七八的年龄,名如其人,生得一副极素雅清恬的容貌,却丝毫不显寡淡,衣着亦不同于长风门中其他人,是一身温柔的水兰色。
宁淮生端着酒杯起身,笑道:“馆主此番辛苦,淮生代长风诸位兄弟向馆主敬一杯酒,师父卧床多日也不见好转,如今看到顾馆主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顾览也起身回敬道:“定当全力为门主医治。”
宁淮生对顾览的笑容里充满敬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坐下了,此时顾览注意到他左边的衣袖空空荡荡,动作稍大时右腿似乎也有些不便,怪不得,宁淮生的脸上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凉。他相貌英俊不凡,谈吐举止亦优雅端正,本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朱晴向顾览投去恳求的目光,虽一言未发,顾览却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朱晴当即开心起来。
“顾馆主老远过来,怎么也不见带几个贴身的婢女侍童呢,”袁东鹏看着朱晴,意味不明地一笑,拈着酒杯自顾道,“馆主千万不要拘谨,就将这里当成自己的烟华馆,下人随便使唤,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跟我说一声就好。”
顾览道:“劳烦。”
这位袁二师兄的风格,则与宁淮生截然相反,张扬得有些过了头,见他一身傲然气势,似乎在长风门内比大师兄和少主更有话语权,顾览不明晰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也不方便多问。
朱晴不满袁东鹏的态度,忍不住帮顾览回嘴:“二师兄,不会说话就不要多说,顾大夫是过来给父亲看病的,不是游玩,带什么婢女侍童?你以为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只有你自己使唤得动?”
袁东鹏隐怒,腮帮子明显一动。
“晴儿太过紧张了吧,”吕素拿起锦帕擦擦嘴,不紧不慢道,“你二师兄并无恶意,他刚刚担任要事,年轻气盛,你也不要太苛责他。再说顾大夫初来乍到,咱们一家人何必自伤和气,太没礼貌了些。”
朱晴瘪嘴不言,忽而又反应过来,向袁东鹏问道:“担任要事?什么要事!”
袁东鹏一哂:“你不知道么,师父已将长风门的主事权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