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已经翻身上了马,他就那样远远瞧着,瞧见了窦章那眼里的视死如归。
“可惜了。”他低声一笑。
其实不是谁都是好人的,也不是谁都能为了你现在的大燕陛下去死的。
窦章那一百个突袭的人里面,宁王杀了些,但也留了些。不巧,留的那些刚好体力都不错,运个什么铁车,稍微在混乱的局势里面还能出出力。
终究么,大家都想活着。在绝境面前,谁能拉他一把,他屁滚尿流地感谢都来不及。
宁王收回视线,发动了最后的命令。
太阳终于升了上来,这片土地上的血迹像是错综复杂的一道道沈纹,盘根错节地啃噬着最后的净土,而血气与战火的味道,像是化不开的浓雾,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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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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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太难写了,太难了。
第46章 衍岐到来
衍道站在远处,目光深远。
“大师。”自从三日前解决了窦章的军队后,衍道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宁王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道:“可是会出什么事?”
风越来越大,尘土飞扬间眼睛似乎都睁不开,白色僧袍随着风向猎猎作响,衍道微微笑了笑。
他问:“王爷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宁王摁着剑,扫视着他的战胜之地,轻声说:“大师请讲。”
“人生这一世。”衍道垂眸,双手合十道:“总有些事,是算不住的。”
太阳太过炽热,仰头看去,近乎能看见一圈光晕,泛着七彩的光,像是神圣的枷锁。
宁王眸色沉沉:“大师是何意思?莫不是那所谓天助有变?”
衍道迎上他视线,摇头说:“贫僧不是指这个。”
既然不是指这个,宁王便没有多少担忧了。他眸光一闪,又问:“那是何?”
衍道笑了笑,越过他眺望远方。遥遥望去,一望无际,漫天黄沙尘土,不见半点翠色。
他眨眨眼,恍惚间看见了青林山,看见了古凌寺,看见了那一片桃花林,又似乎没有看见。
衍道兀自自嘲,这算不住的,是心魔。
“王爷若是得了这天下。”他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带着几分执拗的叹息:“便将古凌寺赐给贫僧吧。”
自古帝王家便是信奉神佛的,不说敬畏,但至少鲜少插手这种事。且寺庙住持一代传一代,不涉及朝堂,不入俗世。
衍道的话,他不可能不深究。
况且纵是他要修建寺庙,宁王也毫不含糊,大手一挥便是。可衍道要的是古凌寺,那不是一个普通寺庙。
“大师是寺中旧人?”宁王紧了紧力道。
旧人。
衍道仿佛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问:“何为旧人?”
“王爷生于皇室,自小便是钟鸣鼎食,可能不太了解贫僧。”衍道眼神一变,蓦然凌厉了起来:“贫僧四海为家,不是谁的旧人。”
“至于古凌寺——”
衍道退后一步,躬身稍稍行了个礼:“贫僧只是想要个名声而已。”
“这一样大师大可放心。”宁王颇为满意,他抬手请起他,大笑道:“本王他日踏上了那个位置,身旁必有大师一席之地。”
衍道点点头,手中拨转着的佛珠悄然停了下来。
夕阳西下,天地缀上了暮色。
天边处恍惚间似有一人缓步而来,他眉宇略带倦意,双目却是坚定的。大风住了,橘红的光芒映照在他身上,像是一尊圣佛。
他轻声喊:“师弟。”
跨越了无数个春秋,情谊半点不减当年。
衍道站定,抬眸笑:“衍岐,许久不见。”
两人对视着,面容都已经有些苍老,岁月终究还是刻下了痕迹。衍道目光未转,笔直落进他眼眸中。
“许久不见。”衍岐唇角有些干裂,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他说:“来做什么?”
理直气壮地,像是那些年里他耍赖着不想诵经,煞有介事地站在他面前梗着脖子拒绝。
神情那般相似,就连眼底的不喜都分毫不差。
衍岐看向衍道手腕处的佛珠,他笑了笑:“来见见你。”
其实有些话怎么说呢,衍岐若不是衍岐,他们之间也许永远不会有交集。衍岐这个人,衍道不是没有真正交心过,只是有些情谊,到底比不上心中的欲念。
“现下见过了。”衍道忽然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衍岐走近了一步,他说:“师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衍岐像是总能高高在上看透一切,劝他回头。回头?为什么回头,凭什么回头。
衍道咬紧了牙关,额角的青筋在这一刻若隐若现,他低吼道:“你什么都不懂!”
“你未曾受过我受过的苦,你凭什么劝我?就凭你那可怜的佛心,妄图度化世人的大悲悯?”
衍道冷笑着,他死死盯着衍岐,仿若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句话,他说:“衍岐我恨你,最恨你这副模样。”
可是衍岐又做错了什么?
那一年里衍岐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年的相见,他仍旧不明白为什么。
“你想要什么?”衍岐平静地问。
“只要我有,你开口,我都给。”
“我想要什么?”衍道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衍岐啊衍岐。”
“怪不得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待在寺庙里,当你那个所谓的得道高僧。”衍道渐渐收了笑,冷漠地看着他:“我想要的,你永远不会懂。”
天色越来越暗,直到最后一抹残霞也隐没了下去。
“师弟。”衍岐定定地告诉他,语气急迫:“你会死。”
“会死你明白吗?”
衍道一顿,他撇开眼睛,扯了扯嘴角:“怎么,又是我那师父告诉你的?”
衍岐苦笑,往日里慈悲玄妙的笑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叹息。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横亘着数年的僵持与恨意,谁也踏不过那一步。
“衍岐,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太多。”衍道深吸一口气,“你是古凌寺的高僧,我是宁王身边的谋士。你要做的是解救世人之苦厄,而我要做的是踏着千万人骨血前进,将我选择的人推上至尊之位。”
他目眦欲裂,几乎是疯狂地喊:“纵使你今日是死在这里,你也别想拦住我!”
“就算我会死。”他笑了笑,继续道:“那又怎么样?”
“我自己选了这条路,会怕死?”
恍若是衍岐在今日,在这个吹来微风的夜里,他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师弟是怎么样的人。
他哑然,半晌说不出话。
“我在今日能推算到你的到来,在此处见你,已经是你我最后的情谊。”衍道说罢不再看他,转身就往营帐的地方走去。
衍岐凝望着他背影,那单薄的身影在这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傲决绝。
他抿唇,大声说:“那日在寺中,我也见了庆王一面。”
衍道猛然顿住脚,他扭过头来,眼里满是憎恶。
那日宁王假意被刺杀,他约了庆王古凌寺一见。彼时衍道行至半山腰桃花林时,衍岐叫住了他。
“师弟。”单是他喊出这两个字,衍道就已经冷下了脸。
“许久不见。”那日衍岐也是这样说的,他温和笑着,问他:“可要坐坐?”
那日衍道说了什么呢?
他说:“我有时候觉得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你,衍岐,我觉得你很恶心。”
时间拨回到当下,衍道依旧是怒看着他。
衍岐拨转着佛珠,光华的珠面带着体温。他摩挲着,轻声说:“我已经告诉过庆王了,他不会相助宁王的。”
“趁早收手,还来得及。”
“你说他不会就不会?”衍道冷冷一笑,“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那卦象能看出来的。”
“师弟。”衍岐目光深邃温和,他道:“你不必激我,便是宁王,又何曾不是你看了卦象才找上他的?”
“他这一生确实是贵不可言,但他并不是紫微星,也没有做紫微星的命。”
“没有?”衍道说:“没有我就给他一个。”
“那一年你替周家周从凛测了命数。”衍岐掀起眼皮,十分不屑:“不也是你窥了天机,给了他那一命?”
“周从凛现在也已经参军,是否也是如你所愿了?”衍道笑了笑:“那一年你知道了大燕的未来,苦于毫无办法挽救这一切,却因为周家那位夫人求上山来,你惊然发现,原来周从凛才是那个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