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不放心,并未走远,望着房门,嘴角带了一丝笑意,道:“这丫头精灵古怪,前两日你四叔送来一盒梅子酥糖,她喜欢的不得了,我们一向约束她,谁知道竟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拿到自己房间躲起来吃。”
云眷微微垂头,陪笑道:“母亲说得极是,珺儿真聪明。”
柳母瞥了眼她身后,道:“前些时日我和你父亲合计,珺儿一日大似一日,不能老和我们挤在一处。后罩房窄,太阳晒得少,西厢门前几棵树太挡光,屋子阴暗,你又长年在书院,所以就把你的东厢腾出来给珺儿住。柳丫头给你收拾妥了,老远回来,先去歇歇吧。”说完转身去了。
云眷回身,见柳儿一直候着,便进了西厢房。屋中摆设仍照原样来,只是方向和原来掉个个,房内也暗了些,柳儿细心,收拾得甚为妥贴。她一向清简惯了,倒也不以为苦,安之若素。
柳氏因祖上出过高官,祖宅颇大,原为五进,占地甚广。后因柳家太爷故去,柳家二、三、四子搬出祖屋,空了许多屋子出来。十余年前祠堂年久失修,且本就在柳氏祖宅后不远,父亲和三位叔叔请风水先生看了,再一合计,便把祖屋最后一进拆掉,连同祠堂后一片地买下,翻盖了新祠堂。自此,只留了第一进待客,边房和倒南房供门房和仆役居住,第二进做了留客厢房,平日也无人来,只有前几年柳四除夕偶尔在此下榻。第三进正房住了柳氏夫妇,第四进是后罩房,为了兴建新祠堂风水讲究,罩房稍窄,只让仆妇丫鬟嬷嬷住在此处。因柳父未曾纳妾,人口简单,且云眷自来不事女红,多习诗书,夫妇二人多年再无所出,这唯一的女儿便当作男儿教养,以期将来顶门立户,便住在了一般人家长子才住的东厢,世交好友提到也不用“令爱、令千金”等称呼,而常以“女公子”称之。云眷今日归家,只觉心里难过却又说不上缘由,只翻出旧日书籍来排遣心绪。
第二日,柳氏夫妇携了两个女儿,盛装华服去崔府赴宴。因多是崔家亲戚或故交携家带眷而来,宴席分了内外。母女三人被引到内席,此类场面云眷见得甚少,见柳母与女眷们闲话家常,自己便带着妹妹陪在母亲身边。夫人间闲话多是谈些儿女私事,不乏有人见云眷长成便问及年岁、可曾许了人家。
云眷闻言甚是尴尬,柳母倒是神色如常,笑道:“小女资质粗陋,哪堪匹配世家公子,不过是蹉跎辰光罢了,只愿珺儿出落得好些,不似姐姐一般。”见众人夸赞自己,珺儿往往撅起小嘴道:“珺儿一定把姐姐比下去,不让爹爹和娘亲担心。”说话口气俨然是个小大人,引得众家女眷欢笑不已,交口称赞。
年节又至,别院弟子过了年终大试纷纷启程回家。因几处楼阁亟待修缮,为方便车马往来,数月前雇工开的山道临近交工,琐事繁杂,安无忙得不可开交。书院中正平主事偏又出了纰漏,安无只好暂回书院料理残局。其他事务暂且不论,别院中日常打扫整顿不可停下,因暂无掌事之人,众人商议后便推云眷兼掌院务。云眷恐自己误事,数度恳辞,众人皆道若有需要任由差遣分派,云眷再三推辞不过,只好接了下来。
入手方知院务之杂之乱,购置兵器、书籍还好,每年一次,且是惯熟的,有旧例可循,最乱者还是课室打扫、器物归置。云眷近年甚少留心器物摆设,看旧账倒是条目清晰,直到某日奉山长之命去剑阁取一柄古剑,才发现颇有来历的一柄宝剑就那么随随便便搁置在案上,示剑台已不知去向。云眷不动声色,每日做闲游状把所有常用亭台楼阁走上一遍,账物倒也相符。以后每二三日中便有一日在入夜后去生僻楼阁偷偷查看,方知摆设器皿与账册相比,已是少了十之二三。
将丢失之物整理成册才发觉尽是木制、小巧、方便拆装的家具,名剑、古器却一件不少。想是因常常不用,少有人去,有人钻了空子。安无师父忙于案头之事,每日别院中大小事要几十件,自然也难发现。
云眷将整理好的册子私下呈交山长,山长捻须而叹,直道硕鼠,交代云眷不必理会,以后这类生僻馆阁一律锁好,若有器物要取,必须经过掌事师父允准才可开门。云眷看山长似是知晓内情却不便言明,心中只存了疑团,也不多问,倒是第二日便将此类去处锁好,在门窗不显眼处做好记号,每日入夜前查验一遍,确定无人靠近方才放心。
自此之后,云眷除了修习内功剑术、教习课业便是专心院务,尤其留心器皿用物、规范外间之人往来出入别院。此等繁杂琐事本最耗时费神,但因她年纪甚轻颇有精力,又因凡俗之事断了尘念,如此倒是能排遣心绪、纾解心中郁结。
这日,有轮值弟子将杂役名册呈交云眷,等她分派洒扫,名册中有五人被圈起。按照惯例,杂役皆从山下招募而来,固定了时日与时辰打扫厅堂殿阁,其余时间皆不得入,杂役人数不足时从书院中招募一些家境贫寒的弟子补齐,被圈起的五人便是院中弟子了。
云眷沉吟片刻,将一众杂役分至殿阁楼堂中,一来其中只摆饰物,难以怀袖而藏,再者每人皆有定处,一应瓶罐损坏自己便是不二祸魁,自必细心。其余五人既为院中弟子,自是比募来的杂役知根知底,用着也多些放心,云眷便安排至演武习剑等处,专事清整兵器或授业师父交代的内务。自己常在这间剑阁也随手选了一名弟子负责,如此分派好后便交由轮值弟子领了各人去。
过不多时,有人轻轻叩门,执勤弟子带了一名脸生的弟子进来,道:“云眷师父,这是何从谦。”说完便退下。云眷想起册子上人手分配,何从谦便是负责打扫自己这间剑阁的弟子。
何从谦已行了冠礼,发髻一丝不乱,半垂着头,看不到正脸,只见两道墨黑长眉与两道睫毛,规规矩矩,行礼如仪。云眷轻轻道:“以后课业之余你便在此洒扫,整理内务,若有要求我会一一告知。”
何从谦从进剑室后便颇为紧张,不敢乱看,此时听到这轻柔的女声不禁诧异,抬头看去,只见面前这位师父年岁虽轻,却是一派端庄清冷,心下一凛,低低应了声是,仍是低了头,随在云眷身后,将案头、兵器整理等要求一一记下。
自此之后,每旬逢单日申初时分,何从谦来剑室洒扫整理。起初云眷并未在意,毕竟之前也有过弟子来清扫,只是走马灯般换来换去。自何从谦接手打扫几次之后,诸般文书典册、兵器排列得井井有条,书案上分门别类一目了然,甚至一些简单院中事务也能帮得上手,云眷省心不少。
如此一段时日之后,云眷手中事务也逐渐熟练,恰逢此时安无师父归来,云眷交代完后便将院务卸下大半。每日课业之余若有闲暇便照旧取书来看,仍是诸子百家、稗官野史、奇闻轶事、坊间词话等应有尽有。窗下小案放了一套茶具,每日闲时烹茶读书,颇为安闲自在。有时何从谦在侧,无事可忙,云眷便喊他喝茶,初时他颇不自在,后来明白面前这位师父心性淡然,不端师父的架子,便也自在了些。每每喝完茶便将茶具拿去清洗收好,或见云眷忙到焦头烂额时悄悄备上一壶清茶。云眷见他诚心挚意,便不阻拦,由他自去安排收拾。
第35章 济弱扶倾
月余之后,云眷处分来两班弟子,每班十人,习凌云剑法。看看名册,第二班中竟有何从谦在内。云眷自识得他以来,总是见他猫腰垂头,想是性子内向所致,而他在此处清扫剑室、以劳力抵束脩恐不欲人知,故而授课时一视同仁,并未对他显示出半分与众不同。
何从谦劳作不能免、课业避不开,此时与同窗来此习剑,着实紧张,但见云眷授剑时不与他多说一句,直如初见,便也放心下来,每次来剑室清扫更多了三分细心。
这日,云眷授剑如常,给弟子们演示“云横秦岭”,这招本是提右膝、左掌向右腋下击出后顺势扭身挥剑横击,用来避开右侧攻击同时挥出一掌将对手逼退,再顺势回身以横扫之力伤敌,自己全身而退。云眷自习艺以来使了不下千百遍,出掌之准挥剑之精妙到毫巅,解说完这一招后便由弟子自行习练,自己从旁指点。忽听“啊”的一声,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弟子右手弃了剑,握住左手,何从谦握着剑愣愣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