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51)

平日琐事有安无师父照拂,与诸位同门相处也是越来越融洽。若逢闲暇,偶尔邀上一二人对酌共饮,倒也自在。来别院这大半年中,永华娶亲,正非师父嫁女,恰巧两家都不远,云眷便随长者提前过去,帮忙打点待客。永华平日待她甚是宽和,正非师父更因替自己值守未能陪爱女在家过最后一个除夕,云眷感怀于心,忙起这两宗事务尽心尽力,对分到手中的差事细心打点,精细之处不下于院务。

以前她从未经历过这些尘世琐事,一日日过去,日子沾了几分烟火气,整个人也明朗了许多。广涵仍是一副目下无尘之状,偶有琐事颐指气使,云眷向来不喜口舌之争,常常一笑了之。

四叔任上政绩卓著,眼见辖地太平安乐,恰好两年任期满,便上书请求外放,今上似也有心重用,加之有几位老臣支持,便即准了。四叔临行前将自己新得的良驹相赠,只带了官印文书、常看的书册,由一名书童、几位家将随侍,轻装简行去了任上。宣予也偶有手书一封,写大漠孤烟,绘长河落日,看似漂泊无定,却透出几分自在从容。

转眼间桃红褪去,柳叶线条硬朗清爽,再非春初时如雾如烟的模样。地气回温,暖风拂面,中者如醉,正是最美的四月天时。云眷掐指算着日子,二十八日一早便向安无师父告假,午后,收拾了行囊,纵马回家,因第二日自己休沐,可以在家住上一晚。沿途见到好玩的物事便买了来,回家时行囊已颇为沉重。珺儿今日满三岁,距离前次云眷离家仅百日有余,记忆尚未完全淡去,见到云眷回来也无需提醒,奋力挣脱奶娘双手,跑来抱住她腿亲热地喊着:“姐姐,抱抱。”除了用膳与睡觉竟不愿稍离左右。

云眷只这一位手足同胞,且珺儿珠圆玉润实在可爱,自己十几年中不是诗书便是刀剑相伴,从未有过闺阁女儿情怀,每次听到妹妹软糯的童音,只觉周边一草一木也连带着温柔起来。

第二日,午正时分,云眷正在房中收拾行囊,听到轻轻的叩门声,开门一看是珺儿。她人小力微,奋力推门想要进房,便和叩门差不多。云眷忙抱了她起来,珺儿却指着外边道:“去山上玩。”

珺儿指的山是园中假山,以石堆成,山体极低,高仅丈许。云眷想想便应了,抱着她去玩,听珺儿叽叽喳喳说了半日才知她趁母亲与奶娘睡了偷跑出来,因正房门未关,只垂了一个纱帘,故而逃跑得极是容易。

姐妹二人到了假山顶上,山旁环围着几棵大树,山顶被树荫覆盖,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比山顶略低处有一个四尺见方的小小平台,云眷便带着妹妹在平台上玩耍。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珺儿张手让抱抱,云眷刚刚抱起就发现珺儿已经阖上眼睛,因此处风景极好且有微风拂过,温凉适宜,便稳稳坐下,轻拍着珺儿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上房处一叠声地喊珺儿,知是众人醒了,便轻轻捂住珺儿的耳朵,微微扬声。奶娘先发现二人,和丫头簇拥着柳母一同过来。

柳母本颇为着急,见珺儿不见先是痛骂了奶娘和丫头,此时看到二人才放下心来,问道:“你怎么能带珺儿上去?摔到可怎么好!”云眷轻轻站起身,抱了珺儿下来,交到奶娘怀中,眼见珺儿动动身子,忙轻轻拍着,待她接着睡了,笑道:“珺儿来找我,要我带她去假山上玩......”

柳母不等听完,眉毛便先挑了起来,指着她骂道:“她要你的脑袋,你也肯摘下来给她么!”说罢转身回房,奶娘抱着珺儿与余下几人转眼间随着走个精光。云眷愣在原地,望着假山出神。

正凝神间,柳儿过来拉拉她衣袖:“小姐,行囊打点好了,你何时回书院?”云眷张了张嘴,觉得口中甚是苦涩,屏住气息,哑声道:“这就走吧。”

云眷背负行囊驱马慢行,天渐炎热,官道上偶有行脚商旅经过。因与邻国互市,广稷、昌平、常山几处官道几成外商入京的必经之路,来往一些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异域之人毫不稀奇。

路边有茶棚,云眷将马放去吃草,自去买了一碗茶,取出临行时柳婶做的凉糕来吃。

路边停了一辆车,从开着的厢门可见一位黑发深目的女子坐在车厢中,为身边熟睡的孩儿轻轻打扇,满面尽是慈爱。邻桌父子二人也是黑发深目,在低低交谈。过了片刻,店家端上三碗茶,男孩将一碗放上托盘,捧着送去车厢。那男孩不过十来岁年纪,走得甚稳。女子见他来,很是开心,放下蒲扇,端起茶慢慢饮着。男孩拿起蒲扇,为母亲和弟弟轻轻扇风,双眸明亮,笑容极是温顺。母亲饮完茶,将空碗放回托盘。男孩捧着托盘欲往回走,母亲叫住他,掏出手帕为他拭了拭额上汗珠,又在他面颊印下轻轻一吻。男孩腼腆一笑,捧着托盘回到父亲身边,父亲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母子三人,一脸的心满意足。

这一幕云眷全都看在眼中,与自己昔日所见似乎渐渐重叠,本是人伦之常,再平凡不过,吃下去的凉糕却似生生卡在喉头,难以下咽,忙大口饮茶送下,喉咙胀痛,直疼得掉下泪来。掏出几文铜钱放到碗边,拿上自己的凉糕,策马而去。

此后一天天热起来,林中渐有蝉鸣。某夜,云眷夜不成眠,披衣而起,同辉堂外荷塘中竟隐约有了蛙声。夏,至矣。

这日,有弟子送来书信一封,拆开一看,是储千松相邀叙旧。云眷待日间暑气稍褪,去了太白遗风。

不见近年,酒家模样未改,只是名字改成了太白楼。二人在三楼敞厅对坐饮酒,云眷问及此事,储千松扶额感叹:“怪就怪诗仙太白名望太高,年前我去川中游历,酒家甚多,每十家中就有一两家叫太白遗风,我气不过,索性改成太白楼。虽说直白了些,但到底重名少了。”

云眷小口小口地品着酒,懒懒趴在桌案上,点了点头,托腮笑道:“改得好,名字就是要特别客人才能记得住,不过这太白楼还是容易重名,你可以再改动大些。若是哪日我开一间酒家就不叫什么楼、什么馆。”

储千松嗤地笑了一声,提壶为她斟酒,揶揄道:“那你倒是帮忙想一想叫什么才好想个不会重名的。”

云眷执杯接酒,托腮斜望着他,眼珠转了两转,目光中含着两分促狭之意,笑道:“若是我啊,就给酒家起名字叫......‘杯莫停’,让客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停地喝,多好。”

储千松摇头叹道:“不好,这名字不好,不够文雅,不够......”

云眷持杯,指着他笑道:“储师兄你说自己被家训家规束住手脚,我现在算是信了,要让客人印象深刻,名字就得不落俗套。所谓大俗即是大雅,唉......不与你说了,你我并非同道中人。”

“那你与谁算是同道中人?”眼见储千松定定望着自己,眼神锐利了几分。云眷一惊,酒杯掉到桌上。越过储千松肩头望去,北厅门户半掩,陈设依稀未变。眼眶一热,随手扯过案角的细麻布擦拭案上酒痕。

“师妹,你还未答我。”眼见云眷充耳不闻,只管低头狠狠擦拭食案,恨不得将案面剥下一层皮来。储千松再也忍不住,抢过她手中布巾扔在一旁。

云眷停下手,依旧垂头不语。

储千松见她此状不禁拍案,急道:“柳师妹,我无意揭你私隐,实在是事关舍妹,我......唉!”

云眷惊讶,抬头问道:“小储姑娘?她怎么了?”

“她......冤孽!”储千松握拳捶案,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拍到云眷面前。

“大哥,自见曲君,实难忘怀,小妹生平从未见如此情深之人,故愿为丝萝,以托乔木。今日一别,不知相见何期,待诸事稳妥,必奉家书,勿念。妹上。”云眷看落款是三日前,问道:“她这是去寻......是否追回来了?”

储千松摇头,掩目而叹:“妹妹自小聪慧,知我必不准许,三日前我外出谈生意,言明两日方回,她紧随我出门。待我回了太白楼,她离开已有两日了。”顿了顿续道:“之前听小妹絮叨过两次,道曲溯离开近年,即使伤怀也必淡了些。现在一想,她早就有所图谋,我竟未能察觉,唉......”

“那储师兄叫我来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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