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眷闭了闭眼,叹口长气,拖长了声调道:“梁垣月牙儿,我先去同辉堂一趟,再请你陪我同去山下走一遭,可好啊?”
月牙儿开心地跳起来,攀着云眷脖子,欢声道:“就知道娘亲最好了。”拽着她胳膊往外拉扯,道:“快走快走,再不去张家的栗子买不上第一锅,千色坊的如意娘赶不及编新花样,门记的东桃挑不上顶大的了......”
“你这孩子,慢着些,书院所在,夫子面前,如此狂奔,成何体统?”云眷边说边甩了甩衣袖,月牙儿牢牢握住不放,边跑边笑道:“你是掌事师父,哪个笑你,就打哪个。至于我,笑骂由人,才不在乎,我只在乎那些好吃的不要被抢光才好。”
二人一路小跑,进了同辉堂,月牙儿将云眷推到妆台前坐好,打开首饰盒,取出钗饰在她发间比划。
云眷惊讶,回头问道:“你做什么?”
月牙儿一边对着妆镜打量一边笑道:“帮娘亲梳妆啊,娘亲要见的故友不是一别十六载、从未相见么?娘亲也不想蓬头垢面地去见故人吧?娘亲放心,我一定把你打扮得光彩照人,艳压群芳。”
云眷闻言失笑,无奈道:“只是与故友叙旧,哪来那么多门道?我半生不事梳妆,这样素面朝天惯了,何必那么麻烦?我回同辉堂是要寻一件旧物。你自更衣梳妆吧,我等你就是。”
月牙儿自入别院那日便遣散了仆妇,诸事亲为,几日下来,打理琐事已颇为熟练,前几日子期见了甚感惊讶,直道她似转了性子一般。
云眷从床底拖出一只藤箱,打开后翻检一番,取出一只扁长木盒,又寻出一只小巧木盒。小木盒中以锦缎为底,摆放着一对发饰和一双耳饰。
那对发饰均以半月形玉环为底,坠以银丝流苏,玉环弧形对称,似有左右之分。耳饰上的流苏末端垂挂的碎玉与玉环质地纹理皆似,一看便出自同一块玉料。多年未动,美玉蒙尘,流苏散在锦缎上,看起来不甚规整。云眷微微凝神,仍能忆起多年前这几件玉饰初成时灵动鲜活的模样。
月牙儿见她翻箱倒柜,好奇心起,站在她身后探头探脑,此时见了盒中玉饰,忙凑得近了些,伸手取出,捧在掌心细看。
“娘亲,你还有这么漂亮的玉饰,怎么不见你戴?送给我好不好?”
云眷伸指点点她额头,笑道:“你若喜欢,再去给你买新的便是。这些玉饰是十六年前故人相送之物,今日要还回去的。”
月牙儿不解,皱眉道:“可是这玉饰不经佩戴,色泽差了些,流苏也黯淡无光,这还如何送还故友?”
云眷淡淡一笑,道:“若是送还寻常失了颜色的饰物自然是有失礼数,但这玉是他父母定情之物,我收着委实不妥。若无机缘倒也罢了,既能再见自然是要还回去的。”取回月牙儿手中的玉环,依旧在盒中放好,盖好盒盖,心底略略惆怅,喃喃道:“他有女待嫁,虽前几日便知道,但未料还有相见之期,若是能停留数日便好了,我还能备一份贺礼。”
月牙儿望望盒中玉饰,再看看云眷,眨了眨眼睛,默默不语。
云眷看她此时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指指一旁那只扁长木盒,笑道:“这盒中有几件钗饰,是昔年离别时诸位同门所赠,虽不及你平日用的名贵精致,但于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我简素惯了,不爱妆饰,你若喜欢,尽可随意取用,也不枉费同门的一番心意。”
月牙儿闻言开心不已,打开那只木盒,见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支簪钗,有的单支,有的成对,仅是材质就分九种。她见过不少珍玩,颇具眼光,眼见盒中诸物用料虽不甚稀罕但纹样或古朴或雅致,显是花了一番心思,拿拿放放,爱不释手。对着妆镜再三比划,方选了一支米珠攒玫瑰花簪子别在发间。
待装饰停当,云眷端详了她几眼笑道:“我们月牙儿真是怎么都好看,再过两年,再长大些,一定是位极出挑的美人。”从衣柜中取出一顶淡色帏帽帮她带好,紧了紧披风结子,手捧木盒,二人相携下山。
第79章 再叙太白
到了山脚,天色渐暗,夜市已开。月牙儿如鱼入水,极是自在,先去街口的张家买了一包炒栗子,进了千色坊,寻来最巧手的如意娘,就着灯光挑了些米粒般细碎的各色珠子,选了图样。
伙计见她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不敢怠慢,在屋角桌案边竖起一道围屏,与客人往来处隔开,掌起灯烛,请二人宽坐,奉上一壶清茶,配了四色小点。月牙儿不动点心,只慢慢剥着栗子,与云眷分食栗仁,时不时饮两口热茶。
待到宫绦打完,二人腹中也打了底。云眷看那宫绦以嫩绿为底,鹅黄勾勒,配上银色细丝,花样是穿花蝴蝶,蝴蝶羽翼以碎珠为饰,飘逸灵动,极是美观。
云眷越看越爱,掏出荷包,月牙儿拦住,笑道:“爹爹在这可以记账,待到月底季末的,爹爹让管家伯伯一并来结算便是。”
云眷轻轻摇头,笑道:“爹爹的是爹爹的,这蝴蝶上的米珠与你头上的簪子极是相配,簪子既送了你,这宫绦也权做我的一番心意可好?”
月牙儿听了极是开心,重重点头,两条眼缝向上拱起,便似两枚弯弯的月牙儿一般。云眷蹲身,将宫绦系在她腰带上,将细丝流苏理顺,端详一番,抬头笑道:“真好看。”
出了千色坊,月牙儿一路向前,熟门熟路地到了门记。云眷正觉名字古怪,那掌柜已迎出门来,还未开口招呼,先是愣了一愣,拱手为礼,笑道:“云眷师父,快往里边请。”
云眷点头笑道:“难怪叫做门记,原来是你家生意。我记得以前是在巷尾,怎的搬到了这里?”
进了铺子,见里边货架木格摆放得甚是整齐,一应家什俱是簇新,各色果子旁边还挂着大大小小的粗麻布兜、手编竹篮以备客人装果子用,打理时显是费了些心思。
大门呵呵一笑,道:“劳师父记挂,以前是在巷尾。年初岳丈去了,留下一笔银钱。今夏闹灾,这间铺面便宜了不少,弟子便和娘子商议盘.....盘下了这间,比原来大了一倍。现在不但有干货,还有时令水果,以后师父常来。”
云眷点头道好。这边月牙儿自顾选了一只竹篮,挑着最大的东桃往篮里放,时不时抬头看看二人。
大门问道:“这位姑娘是师父的......”
“你家师父是我娘亲。”不等云眷开口,月牙儿脆生生地作答。
“啊,原......原来是小师妹啊。”大门笑容满面,他一开心口齿便不怎么伶俐,却手脚麻利地将东桃挑最大的装了满满一篮。
月牙儿待要伸手去接,大门道:“小......师妹若不急着吃回头我让伙计送去,要不......挺沉的。”
云眷点了点头,道:“回去再吃吧,太凉。”心中暗自估了估价,掏出荷包,取出银钱递过。
大门慌忙摇摇手,道:“师父太客气了,小师妹......不是头次来,前两次弟子不知道她来历,现下知道了怎么还能......我家那小子每年收师父的压祟银,我......”
“爹爹说娘亲从不贪人便宜,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她是你长辈,你还能不听么?”月牙儿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只桃子在手中抛玩。大门手足无措,憨厚地笑笑,收了银钱,说明日送到别院。
二人出了门记,月牙儿抱着云眷手臂笑道:“娘亲,这个大门未免厚道得过了头,偌大一个人,话都说不利索。”
云眷拍了拍她手臂,微微嗔道:“不许取笑,他虽称我一声师父,最多也只比我小两三岁,算起来合该是你长辈才是。他生性厚道,虽然弃文从商,混迹市井,但并未沾染市侩之气,做生意童叟无欺,每每让利于人,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也是我们做师父的教不来的。”说到此处,停下脚步,掀起月牙儿的帏帽,凝视着她道:“孩子,你且记住,为人处事,善则积福,福慧双修才是正道。”
月牙儿点头笑道:“娘亲放心,我一定记得。不过......怎样才算福慧双修?如果一直有娘亲陪着就好了,有娘亲陪着才算有福气。”
云眷闻言不语,淡淡一笑,同她进了太白楼。
多年不至,太白楼格局依旧,桌椅摆设却似刚刚换过,丝毫不显陈旧,连菜牌也新添了许多。甫一进门,便有衣衫簇新的店伴过来招呼,云眷将月牙儿安置在二楼一处临窗所在,另三面以屏风隔开,又为她点了几个小菜,留下若干银钱。再着店伴通报掌柜,被请上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