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0)

进了内堂,打开右手边靠墙的一扇橱门,将备用的画笔、卷轴移至一侧,回身从柳洑手中拿过书整整齐齐贴放在内壁,仍将移动的物品回归原处。柳洑站在他身后,看他身上的暗紫色外衫颇显局促,本应过腕却差了约莫两寸,伸长了手臂探身往里放书时袖将至肘,衣长也刚刚过膝,坐卧常摩擦处布料隐隐发白,显是多年旧衣。

宣予虽未弱冠,身形却已长成。他身量偏高,体形修长,面目更是清雅如池中白莲,如此风采,却生生裹在一袭短小敝衣中。思及他平时不苟言笑,除了课业、练功之外也只是在同散堂关门闭室,困守方寸之地,恐非仅因清高而避世。再看书院中不乏面目可憎的纨绔子弟丝履华服招摇过市,便如金镶玉的名器中放了只狗尾巴草。思及此处不禁心下难过,虽不知他家世,但看模样家境清寒,应是双亲不全更或孑然一身。

宣予关好橱门,回头见她一脸黯然伤感,淡淡问道:“还有事吗?”边说边在自己座位坐下,垂头看书。

柳洑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书放这没事吗?”

“平日这些东西都是我收着,时日长了我也放些自己看的书,除我之外不会有人翻,你来取时我若不在自己拿便是。”

柳洑点头应下,见他只垂头看书,再不理会自己,低低道了声谢,愣愣的出门而去。宣予望着她的背影,静默片刻,神色黯然。

到了试剑厅,找到自己师兄弟所在的队列站好。候了片刻,安无从后殿转出,众人噤声。安无看了看众弟子,朗声道:“书院每两年招收一次新弟子,新弟子入书院一年后择一吉日行冠礼,按旧年惯例本当盛夏时分举行,今岁恰逢忧黎先师创派八十载,故推迟至秋初时分,于先师诞辰日贺庆典并行嘉礼。”

按周制,男子二十行冠礼,后因天子与诸国君多是年少而掌国政,冠礼往往提前,后世因时因地不同风俗各异,男子行冠礼年岁亦有差异,早至十五者有之,晚至二十者亦属寻常。书院弟子入院时多是十四五岁,四年学成,且众弟子只在年节归家,故而多年前书院便成此制,入院一年后择吉日统一为弟子行嘉礼,男子及冠,女子及笄,自此成人。

弟子们均是少年心性,一同行成人礼除倍感庄严外,更觉同门手足亲切了几分,也不论年纪是否相同,是否合了自己家乡的风俗,均觉兴奋。且众家长将自己孩儿送至书院当然是对书院肯定有加,且随着书院声望日隆,对此也是乐见。个别弟子因出身礼乐诗书世家,规矩繁琐,往往归家后再按规矩行冠礼。不论如何,书院的冠礼却是一定要参加的。由此种种,成人嘉礼在书院中已颇为郑重。

之后,安无师父又简略提了与书院庆典相关琐事,诸如洒扫庭院、书房剑室、莳花种草,嘱咐完便命众弟子散了。

葛柏风再跟各位师弟及柳洑交代了分到的课室、庭院,定了打扫时日。出了试剑厅,大家各自散去,柳洑本想去同散堂取书,想想还是决定改日,打定了主意,便绕过同散堂直奔洗剑池而去。

第7章 曲水流觞

忽听得背后有人喊柳师妹,回头一看却是曲溯。过了洗剑池便是扶芳园,柳洑知他与自己并不顺路,便停下等他。曲溯行至近前问道:“柳师妹今晚有空闲否,有事相求。”柳洑问道:“何事?曲师兄但讲无妨。”曲溯不答,微微一笑,道:“说来话长,酉正时分去流芳亭如何?今日月色想必不错,我有事相求。”柳洑看周围时时有人来往,料想他不愿别人听到故而避开,想想今夜不用在堂内轮值亦无其他琐事,又想着月下流芳的胜景,便答应下来。

习了一时书,先去膳堂用过夕食,眼见酉正将至,便向怀修园而去。流芳亭在园内北侧依山处,离园门不近,柳洑依着之前的记忆向北而去,偶遇一两同门,却也不好问路,只做闲庭信步状东张西望,正徘徊间,忽听身后一声低笑:“南辕北辙。”回身一看,正是曲溯。

柳洑微窘,见曲溯已向前而去,跟着他七拐八折,走不多时便到了流芳亭。入得亭中,柳洑见石桌上摆了一个小漆盒,曲溯示意她打开。柳洑不解其意,依言打开,一阵甜香扑面而来,盒中乃是四色糖果。有松子糖、桂花糖、云片糖、梅花糖,皆做成松子桂花等模样,名符其实,每样十颗,精致小巧。

曲溯捏住糖盒边缘,轻轻拿起,只见糖盒之下还有两个精致细长的小竹筒,色做淡绿,粗如儿臂。曲溯取出小竹筒,拿起其中一个,在一端圆面处取下一只小塞子,递与柳洑。柳洑接过,曲溯再打开另一只竹筒,就口而饮,柳洑见他望着自己,依样饮了一口,淡淡酒香伴着竹香,入口微辣,过喉绵柔,一呼一吸间胸中充盈了清甜之气。柳洑素不善亦不喜饮酒,便拿了把玩,转动竹筒,只见一侧刻了“竹露”二字。

曲溯笑道:“这是我家乡的一种做法,竹身钻孔,灌酒密封,严寒酷暑,六月乃成,是为竹露。”柳洑听得神往,不由问道:“曲师兄家乡何处?”“世居钟陵。”见她一脸茫然,曲溯又道:“听家父提起家乡原名豫章,因前朝避讳,更名钟陵。”

柳洑喃喃道:“豫章?......”忽地轻击了一下石案,一脸恍然之态,道:“应是避前朝代宗名讳,代宗单名就是一个豫字。”曲溯不语,只望着她,温和浅笑。

柳洑蓦地想起来此处缘由,问道:“曲师兄还未说明找我何事?”曲溯望向她慢慢道:“今日安无师父说成人嘉礼将至,想求柳师妹为我取字。”柳洑一愣,摇头道:“不可,这不合规矩。我虽不知你家乡习俗如何,但素日所闻都是长辈赐字,况嘉礼之后同门之间只以字相称,如此要紧,我如何取得。便是因着路远,家书难复,请书院中师父赐字也使得。此事不妥,还请曲师兄见谅。”轻轻一礼,转身欲去。

曲溯拉住她衣袖,急道:“柳师妹不帮这忙么?院中师父授业本就辛苦,弟子又多,岂能一一赐字?安无师父虽掌院务,但听说也是个清闲自在随性而为的,我本就是听闻他少年求学时曾为自己取字才动了这个心思,且家父开明通达,离家求学之前早已允准,故而此举并非对家中尊长不敬。”柳洑顿住脚步,默然低头不语。

曲溯再请了她到亭中坐下,将漆盒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古人有一字师之典故,今日请柳师妹也非随意,我这不是备了谢礼么?再者,若你真取得不好,我不用便是。”

柳洑思索片刻,默默点头。再问道:“敢问曲师兄的‘溯’字由何而来?”曲溯双目中满含笑意,温声道:“家父少时游历,沿曲江顺流而下,忽有歌声传来。家父为歌声所动,溯游而上,见家母浣衣而歌。为念此情,家父为我取名为溯。”柳洑沉思片刻,道:“昔日王羲之等名士举酒赋诗于兰亭,将酒觞置于溪中顺流而下,觞停之处,饮酒赋诗,是为‘曲水流觞’,《兰亭集序》更是因此而来。令尊与令堂相识于曲江畔,你以曲为姓,又写得一手好字,依我看,便取字流觞,号兰亭,如何?”曲溯大喜,道:“看我慧眼识珠,求助于柳师妹真是求对了。”

又听柳洑道:“曲水流觞一般是在上巳节,旨在攘灾祈福,曲师兄生辰不会这么巧吧?”曲溯垂头低笑,轻声道:“壬戌年、壬子月、癸巳日。”刚要玩笑两句,却见柳洑瞪圆了眼睛,手指着自己,似有话不知从何说起,颇觉诧异,便问缘由。柳洑缓了缓神,皱眉道:“我今日才知,你生辰竟晚我半岁,却诳我喊了一年的师兄。你生辰太晚,称我一声师妹你心不虚么?以后叫我师姐。”

曲溯未料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摇头笑道:“早知便不告诉你了,又不是......”柳洑气犹未解,冲口便道:“幸亏你说的详细,要不然我太亏。我虚长你半岁,你该喊我柳师姐。谢礼就不必了,以后见到我礼数周全即可。”说到后来已是掩不住的得意,也不告辞,拿了自己喝过的竹露,转身昂首离去。曲溯未及回言,脸却慢慢红起来,嘴角噙了笑,望着自己手中那瓶竹露,神色温柔。

过了几日,午后,课业毕,眼见师兄弟们散去,曲溯递过一只小巧竹盒,道:“这是那日的糖果,你忘拿了。”柳洑怔了怔,缓缓摇头道:“我从不爱吃糖。”曲溯不言,手一直前伸,毫无收回之意。柳洑无奈,伸手接过,皱眉道:“仅此一次。”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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