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气势汹汹的,林公子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海月轻声问道。
上官铭道:“放心,这里是鲲鹏堡,出不了事。”话虽如此,但不醉不归堂自林旷掌权,林盛威就有意历练孙子,下令林拾、杜沿江、鹭川等人都不得插手堂务,凡事都由他自己解决。虽然做事少了别人掣肘,但是如此一来,一旦有麻烦,也意味着不能躲到鲲鹏堡这棵大树底下了。
“林旷,我视你为友,但你鲲鹏堡实在可恶!”百里聪尽量平息自己满腔愤懑,双目死死地盯着林旷,咬牙说道。
林旷眉间一颤,心忖百里聪找的是鲲鹏堡,不是不醉不归堂,他见小仆端了两盏新的茶的进来,伸手一请,“百里兄有事好说,请先坐下喝口茶,消消气。”
百里聪此刻眼冒火星,但还是咬了咬牙坐下来,端起茶杯咕哝咕哝喝了个底朝天,茶虽热乎,还是浇了一半他心头的火。
“林公子风度上佳。”海月细声道。她站在帘后,见百里聪在林旷面前,虽无法心平气和,但还是强压住一身怒气坐下来相谈,若不是真当林旷是朋友,恐怕做不到这点。
“百里兄方才说鲲鹏堡实在可恶,不知敝堡哪里得罪了百里兄?”林旷问道。
百里聪冷笑,“素问鲲鹏堡有一群夜鸦,专门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这回竟然欺负到我百里氏的头上!今日要不回我百里家的屠狼枪,我誓不罢休。”
林旷道:“屠狼枪是百里家的家宝,怎么会在我鲲鹏堡?定是百里兄弄错了。”
百里聪道:“一个月前,我家的屠狼枪突然被盗,来者黑衣蒙面,武艺高强。”
“既是黑衣蒙面,百里公子如何断定是鲲鹏堡所为?”路川忽然问道。
林旷一摆手,示意路川别插嘴,又向百里聪点了点头,请他继续往下说。百里聪道:“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敢登鲲鹏堡的大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朝林旷丢了过去,“你们自己看!”
林旷一把抓住丢过来的东西,瞧了一眼令牌上面的字,神色不住地冷了下去。
“公子!?”路川在旁,看到那块半个巴掌大的墨色令牌,有点不敢相信,双目瞪得仿佛要将令牌上那个“夜”字烙到眼睛里。
“这确实是鲲鹏堡夜鸦的令牌。”林旷沉声一叹,把令牌丢到一旁后,又冷冷眼瞪了一眼,复又将目光转向百里聪,“但也不能说明是鲲鹏堡偷了屠狼枪。实话告诉百里兄,敝堡的夜鸦在半年前,就被祖父裁撤掉,而百里兄方才说屠狼枪是一个月前被盗的,这在时间上不相符。”
百里聪道:“那么按林兄所说,该如何解释屠狼枪和这块令牌之间的关系?巧合吗?”
“巧合也罢,有意陷害也罢,但是,”百里聪笑了笑,两手一摊,“屠狼枪确实不在鲲鹏堡。百里兄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敝堡的武库找上一找。”
路川道:“屠狼枪虽是天下闻名,但其珍贵也仅仅是对百里家而言,其他人就算得到这杆枪,恐怕也无用。敝堡没有必要去盗一杆不能使的银枪。”
“屠狼枪既是百里家的传家宝,又是天下有名的兵器,路川为何说无用?”海月疑惑道。
“因为那是一杆断枪,它的名贵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因为它曾经有个名声赫赫的主人,它的主人曾经单枪匹马杀入朔北狼族,在五千敌军中救回了当时被俘的齐王。”上官铭道,“把它断成两截的人也不是庸俗之辈,而是朔北狼族的黑风将军始塔。”
海月道:“它的主人是谁?”
上官铭道:“百里聪的伯祖父百里信。”
林旷见百里聪阴沉着脸久不言语,问道:“百里兄可愿意跟我去敝堡的武库?”
百里聪不知何时已换了脸色,呵呵一笑道:“不必了。既然林兄如此坦诚相待,想必屠狼枪确实不在鲲鹏堡。就此告辞。”说完,站起来转身就走。
林旷连忙将他叫住,“百里兄既然来了,何不在此多留两日,正巧,我还有其他客人也在堡里。”不待他回答,又侧过身,向帘后的人喊道:“子铄,你看够听够了吗?”
百里聪一闻“子铄”之名,立即想到林旷的表弟——神兵侯府的上官铭字子铄,难道铭侯也在?百里聪转过身,恰见有一男一女从挑帘而出。
上官铭先是拱手一揖:“百里公子。”
百里聪回礼道:“没想到铭侯也在此。”
林旷道:“百里兄,你上次来还说想认识我这位表弟,今日相请不如偶遇,也算是有缘,我这就让人备酒菜。”他心知百里聪豪爽大气,喜好结交有识之士,绝不会错过与子铄、海月认识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想拉着子铄、海月一起,平掉这位朋友心中的怒气和疑虑。
没想到百里聪竟婉拒道:“我还有位朋友在三十里外的山神庙等我,改日再来拜访。”
林旷正想说他改日再来,可就不一定能遇到子铄了,却见百里聪向上官铭拱手道:“侯爷,若是改日不能在鲲鹏堡相遇,在下有机会到莫干山,定当拜访神兵侯府。”
上官铭望着百里聪渐渐远去的背影,道:“我以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林旷撩袍而坐,喝了口茶后,洒然笑道:“原来你们两人都记得,亏得你们见面都不说破。去年他来鲲鹏堡,我们喝酒时,他说曾经在洛阳的武林祠见过你。”
上官铭把视线收回屋内,却见海月立在一旁仍盯着百里聪离去的方向,“姑娘在看什么?”
海月转了个身,朝向堂内,道:“没看什么,只是觉得这位百里公子来的时候看起来很生气,走的时候好像又藏了心事,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心平气和。”
上官铭听后,看了一眼海月,又看向林旷。
林旷意兴阑珊地往后一靠,阴沉沉地说道:“他不是头一个。”
第74章 龙藏虎口(7)
“他不是头一个什么?”上官铭问道。
林旷双眉微蹙,眼睛望向前方,眼中的神魂飘得远远的,仿佛穿透了重重门墙。上官铭见他不答,便看向路川。
路川道:“百里公子不是头一个上门说我们鲲鹏堡盗了他们东西的,今年元月,青城派的大弟子贺秋潇来,说鲲鹏堡偷了师叔伯留下的冬至剑,前两月,八溪谷的五老气势汹汹地登门,说鲲鹏堡偷了他的五神鞭。”
上官铭边听边在堂中来回踱步,“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个中必有蹊跷。”
“不是江湖上有人故意借着鲲鹏堡的名头为非作歹,就是……”说到一半,路川突然禁了声,没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未说完的意思。
“就是鲲鹏堡内部有为非作歹的人。”海月呆呆地坐在床沿,两臂各撑一边,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止我一个。”
鲲鹏堡的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海月觉得现在就像是搭着上官铭和林旷的小船在一汪湖泊上游荡,看到的只是湖面上的风光,而船下的水又深又黑,说不定就像龙吟岛西南的海域一样有着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手指莫名地抽搐了一下,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昏黄的烛光下,她瞥见自己映在墙上的黑色影子,一转身,正好对着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钗环摘尽,不饰一物。她这才发现,黑色夜行衣下的自己略显单薄憔悴,一抬手却见还有一样暴露身份的东西没有褪下——左腕上的金蚕丝镯。海月摘下它后拿在一手,另一手的拇指指腹摩挲着紧紧纠缠成一捆的金蚕丝线。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后,海月吹灭了蜡烛,但她没有就寝也没有出门,在塌上盘腿而坐,双目闭合,意识却始终保持清醒。
远处传来了子时的打更声,海月豁然开目,踏着轻捷的身法迅速地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乌云沉沉,夜凉如水。海月甫一到屋外,就有一片飞霜落到了她的眼睫上,惊得她打了个哆嗦,她在屋檐上三步两步地飞驰,见巡逻的守卫刚刚过去,又立刻纵身跃上白天经过的那棵老银杏。这棵老银杏树枝繁叶茂,正处深秋最华美之时,海月躲在重重银杏叶深处,任谁也不会发现,她攀在两根枝干间,可以明目张胆地左右俯瞰鲲鹏堡的夜晚,大部分的屋子都是黑的,只几处较长的走廊下仍是一排通明的灯火,还有每个院落的大门檐下挂着两盏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