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整日在二少爷跟前,怎么会不知道呢?”陈管家急得跺脚,侧弯了身子对地上的豆子道,“你这是要急死老爷和夫人是不是?你倒是快说呀!”
“我真的不知道,公子没跟我说他要去哪里?”
“好了,别逼这个孩子了。”白夫人心软,看不得一群人这样逼迫一个孩子,上前半搂了豆子起来,拿手绢给他擦干一脸的涕泪,温言道,“豆子,那你说说这两天公子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豆子红热的小脸一怔,抽了抽鼻子,道:“昨天,昨天我和公子在多宝斋捡到了一张喜帖。”
“喜帖?谁家的喜帖?”
“我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听公子说什么叶家庄。公子让我不要告诉别人。”豆子垂了头,低声说道。
叶家庄?!
叶家庄庄主叶浩远近日成婚,这已是江南商界、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难道这两个无知小儿要冒名去叶浩远的婚宴上贺喜?真不知该说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去,到二少爷的房里去找,看那张喜帖还在不在?”白南归沉声道。
陈管家亲自带了豆子和几个小厮到白予恪房中,全屋子上下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张喜帖的踪迹。白南归仰天低叹一声,一脸青白地跌落在椅中。担忧,懊恼,悔恨,甚至是恐惧,诸多感受一浪接一浪,在他心中翻涌而滚,十六年埋名隐忍,难道要毁在这孩子手里?这十六年,他自己深居简出,只愿和光同尘,保一家平安,想要两个儿子能远离恩怨莫辩、生死难测的江湖,不为其父前半身作为所累,但也希望他们能拥有普通人的生活,因此在不隐瞒白家影阁往事的同时,又不干涉他们的交友言行。如此细想,怒气渐减,自悔更甚。
白南归朝自己妻子看去,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掩的忧色。
再不能作迟疑,白南归当即命令鬼一前去杭州,务必将两人安全带回,并且再三告诫鬼一,不许在杭州惹是生非,不要引人耳目。叶浩远师从黄山绝尘道人,二十年经营,以其今时今日在江湖中的地位,想必许多武林豪侠都是他婚宴的座上宾,一念及此,白南归心内更是惴惴。
行泱急急回到所住厢房,吩咐映秋打点好行李,招来所有随行暗卫,命其全部赶往杭州寻人,只留下映秋在苏州守候。“赏冬呢?”此次随行暗卫一共十人,悉数到场,唯独不见赏冬。
映秋道:“赏冬定是跟着小姐一起去杭州了,昨天小姐叫了赏冬来说话。”
云城主在女儿年幼时,便为她选了四个贴身婢女,问春、摇夏、映秋、赏冬,春夏秋三个婢女皆在明里服侍云霁,唯独赏冬,因其性格孤僻,筋骨极佳,被云城主特意安排进入暗卫队,使其成为不离云霁左右的影子,保护云霁周全。
第9章 茗府红颜(1)
叶家庄数代做茶叶买卖,所经营的茶庄更是遍布江南各地,家财万贯,已属杭州大富,只是杭州叶氏在子嗣上一直不旺,到了叶浩远这一代,一兄一姐俱已不在,凋零得只剩下他一人,就连兄长留下的一子,也在六岁时出天花夭折。
三月初,从福建来了两位叶氏的宗亲到叶家庄做客。说起来,自叶浩远父亲过世后,杭州叶家庄便与福建叶氏之间鲜少来往,上一次走动还是十年前,叶家老族长去世,叶浩远去福建吊唁奔丧。此次来做客的是叶浩远的远房堂兄叶浩年和他的小儿子叶榕。叶浩年在宗族里排行老三,叶浩远虽在叶家庄行三,但放到整个叶氏宗族里,便排到了老七,因此两人遂以三哥七弟相称。
叶浩年父子到杭州做客,身便只带了两个仆从,还有数十斤福建土特产,其中最好的应数三斤大红袍和两斤凤凰山枞。叶家庄下面的茶庄铺子经营茶叶品类繁多,但多为龙井、碧螺春、毛尖等绿茶,这回叶浩年带来两种乌龙茶,叶浩远当场便叫人沏了一壶大红袍品尝。
“七弟是做茶叶生意的,再没人比七弟更懂饮茶之道的。为兄带来的茶叶,七弟觉得如何?”叶浩年见叶浩远端了茶碗饮了一口后,说道。
“茶香馥郁如兰,入口干爽,涩中带甘,是好茶。”叶浩远道。
叶浩年笑道:“七弟说是好茶,那定是好茶了。”
此番远来做客,叶浩年只说是探访亲眷,并未严明其他。叶浩远浸淫商道武林多年,虽然不能立即明了这位堂兄的真正意图,但也深知不会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起先一连数日,叶浩年父子游览了杭州各处名胜,顺带着去叶家庄名下的各处茶庄坐了坐。
“庄主,三爷今天没有去茶庄喝茶听曲,倒是去看了我们在杭州的茶园。”天色渐晚的时候,管家林祥向叶浩远说道。
“快到采茶的时候了。”叶浩远阖上手中账本,轻轻一叹,“以前听父亲说,福建叶氏原先也是有茶园的,而且烘焙出来的茶叶还是专供朝廷的贡茶,只是后来那边的叶氏家道中落,连同家族经营的茶园也抵了出去。”
“那三爷此次来我们这儿,是……”林祥微微弯了腰,掂掇着说道,“是想和我们做茶叶生意?三爷送来的大红袍和凤凰山枞可都是上好的乌龙茶,我们的茶庄和铺子正好缺这些品类。”
“若真如此,既是族内宗亲,又有生意可做,何乐不为。”叶浩远淡淡一笑,“就看三哥什么时候开口了。”
叶榕今天跟着父亲走得多了,腿乏脚酸,反倒无法入眠,于是跑到父亲那里,问道:“爹爹,我们在七叔家里住到什么时候?”
叶浩年拉住小儿子的手,答非所问道:“榕儿,和爹爹说,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毕竟还是十岁的小孩,叶榕不假思索地说,“七叔家里有好吃的。”
“你七叔家可不止有好吃的。”叶浩年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和言道,“既然榕儿喜欢这里,那爹爹就想办法让榕儿继续住在这里。”
“真的?”小孩的眼中星光闪烁,但喜色还没上眉梢,就嘟起嘴说道,“可是我在这里住得久了,娘和哥哥姐姐们会担心的。”
“你娘和哥哥姐姐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不会担心的,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其实叶浩年此次不远千里来杭州,为的不是打一趟秋风,也不是与这个远房宗亲做茶叶生意,而是想着他这位大富大贵的七弟家财丰厚,却无子嗣继承,而自己家中只三间破落房舍,度日为艰,膝下却有三子一女,就打起了把小儿子过继给叶浩远的主意。在家时,他与妻子私下说起这个想法,妻子虽舍不得么子,但想着小儿子的前途和一家子的生计,最后也点头同意了。于是,叶浩年东拼西凑借来银两从当地的茶商那里买了三斤大红袍和两斤凤凰山枞,又带了一些土特产,来杭州探望他这位远房堂弟。
然而巧的是,正当叶浩年踌躇了几日,想要跟叶浩远开口提起过继一事时,叶浩远接到师父绝尘道人病重的消息,匆匆赶往黄山。
绝尘道人一生游历天下,到年近花甲之时,终于停下闲云野鹤的脚步,归隐黄山,与云海苍松为伴。
“师兄,师父怎么样了?”骑了一天快马,叶浩远飞奔至绝尘道人居住的小山峰,朝来迎接他的师兄王倚松问道。
“师弟,你来拉!”王倚松是绝尘道人的大弟子,也是门中唯一一个好静的人,师父师叔与其他师兄弟皆是游遍五湖四海之人,只他一人终日不出山门,在山间修行,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徽州了,“师父没事,早上喝了药,正和绝境师叔下棋呢!”
“来报信的人说,师父他……”听到师父无恙,叶浩远心中大石落下,但还是斟酌着字句说,“我一着急,就即刻赶来了。”
王倚松轻拍师弟肩膀,携了他一同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往山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前几日确实有些微恙,你也知道,师父年纪大了,胸口积了痰,一时吐不出来,咳了好几天也没见好,反倒越发严重,吓得我一面去请大夫,一面派人把你们叫来,后来师父吃了大夫的药,又渐渐好了。”
“师父没事就好。”叶浩远道。
转眼进了山门,往右再走一段小台阶,就到了绝尘道人所居之处,王倚松下颔轻抬,指着那边对弈的两人道,“自从师叔回来之后,两人就天天坐在这儿斗嘴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