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每次都是他拧不过她。
这次也是一样,他不开车,她就站着不动。
回想到这一点后,于年转过脸,驱车离开。
秦楼听到他发动引擎,汽车的尾灯把她的脸照的红红的。
等到车灯消失不见,她抬手看了眼腕表,差一分钟到六点半。
她就地蹲下来,把胳膊放在腿上,下巴就抵在胳膊上,抬手又看了眼表,当秒针跨过“12”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
路上人来人往的,有推着小车买菜的老太太,也有骑着共享单车过来过去的年轻人,还有几辆小轿车,开过来又开过去。秦楼屏息凝神,死死盯着于年离开的方向。
只过了一小会,那边就有汽车转了个弯朝这边来了,天色昏暗,她看不到车牌,可她的心就是莫名其妙忽然狂跳不止。
直觉告诉她,他又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当头一棒,“哐”的一声击中了她的意识,她立刻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在胳膊里。车灯越来越近,然后在约有五米远的地方,忽然不亮了。她稳住神,等车上的人下车。
她那个姿势,耳朵离腕表很近,就听得秒针“擦擦”的走,时间的流逝如此分明,可他那边却丝毫没有动静。
秦楼慌了。
第一个念头就是,会不会刚才手抖了闹钟压根没定上?
毕竟她才定好时,他就挂了电话。
可念头一出她又犹疑了,万一闹钟如期响了呢?那他不下车又是什么意思?
这么思忖着,她咬了咬唇站起来,转身朝不远处的超市走去。
于年把秦楼在路边放下,驱车驶远,刚拐进停车位,有铃声忽然响了,就停了车俯身去找。
手机在副驾驶的车座下面,他皱着眉,拿起来一看,是六点半的闹钟,上面写:买泡面。
他立刻就调头去找她,算算时间,她最晚在结账的时候就能发现手机没了。
他尽量在付款之前赶到,他想,女孩子逛超市应该没那么快。
然而当他开车过来,却不敢靠近了。
她就蹲在刚刚分别时的地方,脸埋在胳膊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于年忽然没了思绪了,又莫名很想抽烟。
拿了打火机去找烟,可等烟点好了他又没了兴致,就把它放在烟灰缸上燃,自己则一动不动看着前面这个有点熟悉,可更多是陌生的姑娘。
然后她起身走去超市了,没过了一会又两手空空的出来,垂头丧气的往他这边走。
到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她停住了,隔着玻璃,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交汇到了一点上。
那一刻,烟灰缸里的烟刚燃尽。
秦楼进了超市没有逛,在存包区站了一会儿,眼看腕表的分针动了三下,她才推门出去。
山不过来,她就过去。
那辆车没走。
她垂着头,不快不慢的迈着步子走过去,到目光能看到车牌的地方她住脚,用不经意的眼光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
然后他下车了。
她慢慢走过去,到他面前站定,她的头顶刚刚好到他下巴,只好抬头望着他,说:“我刚想去找你呢。”
她笑:“我手机是不是落在你车上了。”
于年说“嗯”,把手上的手机递给她,秦楼伸手接住,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指尖。
于年抽回手,垂下来的时候摸索了一下刚刚触碰到的地方,笑:“介意加个微信吗?”
秦楼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看着他,木讷的眨了眨眼:“当然。”离的很近,能闻到他身上还没消弭的烟草气,她笑,“我是说当然不介意。”
说着于年把手机递给她,她扫了一下,页面跳转,黑色的头像,网名是大写的Y字。
加完微信似乎就没有什么话题好讲了。
很多年没见,想说的太多,能说的太少。
于年目光深深:“你记得多给自己买个火腿卤蛋什么的。”
秦楼一愣,反应过来后笑了:“好啊。”
于年看不得她笑,眼睛盈盈泛着光,他偏头说:“那你快去吧,这会儿是下班的点,人多。”
两个人这么道着别,可没一个人先走。
最后还是于年说:“你先进去吧。”
秦楼这次没推辞,说:“再见。”
她转过身,一步步往前走,到了超市门口才扭头。
他还在原地。
秦楼抿嘴笑了,那笑淡的几乎看不见,很快就消失于唇畔,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进门了。
周日这天,秦楼回了趟家。
谁知道家门紧闭,打过电话才知道吴小燕领秦岩去舅舅家了,她接着问了秦宏伟工地在哪,打了个的就去了。
在一排绿色铁皮围墙旁下了车,秦楼眯着眼睛看高处那一排没建好的楼盘,靠里面那栋上面挂着硕大的四个字:
华岸地产。
秦楼失笑,抬脚往里面去。
进门的地方有保安,用地道的欢城话拦住了她:“这边不让外人进的,未建成的区域太危险,砸到人碰到人,我们不好交代的。”
秦楼说:“他手机没拿,我过来给他送,进去就出来。”
“快到中午了,你等他一会吧,别让我难做喽。”
保安这么说,秦楼也不勉强他,就站在门口等。
没多久里面就有工友成群结队的出来了,可这一波一波的人里,就是没有秦宏伟。
就在秦楼等急了的时候,一墙之隔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有个中气很足的男人喊:“老秦你等等!”
秦宏伟说:“张队,您找我。”
秦楼倏地屏息,靠墙往门里看——只见秦宏伟弓着腰,浑身是灰的站着。
他对面的男人大腹便便,正颐指气使:
“老秦,你是老工,我是队长,你呢是经验足,但咱们工地看的到底不是经验你说是不是,不然今天当队长的也该是你了,所以有些事你也该掂量掂量怎么做。我还是那句话,这活你要是不能干,就给我滚,别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秦宏伟面上带着腼腆慌张的赔笑,没说什么话。
然后张队又说了些什么,秦宏伟一味赔笑。
等到人走了,他才又换上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
秦楼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喉咙里发紧,狠狠深呼吸了一次才叫人。
“爸。”
秦宏伟这才看到她来了。
他步履缓慢走出来,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边脏,再把你衣服弄脏了。”
秦楼淡淡笑着,说:“给你送手机呢。”
她把手机递给他,秦宏伟拿了手机,摁了开机键摆弄了一下,说:“和新的一样。”
“我带你去吃饭吧,正好中午了,我也还没吃。”秦楼说。
秦宏伟把手机收好,说:“好啊,走吧,老爸请你也行。”
父女俩到工地附近的街吃土菜馆子,秦楼点了三菜一汤,趁着拿餐巾纸的功夫就把钱付完了。
坐下来之后,她给秦宏伟道岔,漫不经心的问:“刚刚那人谁啊?”
“你都听到了?”秦宏伟笑,“是不是觉得你爹没用?”
秦楼把茶杯端到秦宏伟面前,没抬眼,说:“您平时那么好人缘的人,怎么还能和人结梁子呢。”
秦宏伟端起茶杯喝了口:“给你说也没啥,他这个人走后门来的,不扎实,太多东西搞不透,还不许旁人说。”
秦楼皱了眉。
秦宏伟说:“不过也怪我,别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非得插嘴,把老虎屁股打了,不想丢饭碗,这可不是要赔不是嘛。”
秦楼眉头更皱。
秦宏伟看见了,无力的笑了:“小楼,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别人的爸爸都是骂人的,你爸没本事,是被骂的。我自己都嫌丢人。”
秦楼看了一眼秦宏伟,正好服务员上菜,她夹了一块肉放到他托盘里,说:“别这么说。”
“说来说去还是我没本事,所以你也跟着我受委屈。”秦宏伟夹起了肉,又放下,“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从前的事,我也知道那时候你不甘心,可咱没法子跟人斗,你骨头硬,难低头,是我硬逼着你的,我都知道……”
“爸。”秦楼打断他,“好好吃饭。”
秦宏伟说:“对对,吃饭,好在你现在争气,以后咱们会过的越来越好的。”
秦楼戳着米饭,眼底一片清冷。
有些事,她怎么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