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以安没给我送多少这个东西过来。”
“哈哈哈……!”
“不多,也就二十个吧。”
“……”
“我埋了十个在摄政王府,埋了十个在皇宫。当摄政王府开始炸的时候,皇宫也跟着一起炸了!”
“你……!”
穆以轩轻笑一声,浑不在意地道:“殿下,你所想不错。穆家以轩,今日确实想拉着你一起去死,然后让北燕所有皇亲国戚同权贵要员,共我陪葬!”
第93章
“阿轩!”
十年前,祁京城的太湖波光摇曳,粼光涟涟。湖畔杨柳正潇洒飘摇,绿茵场中的少年郎在花树下手握一卷诗书,微微回头望向太湖池中的两艘画舫,却对着自己身旁的拉弓射箭的另一个少年人说话。
“别叫……我会分心。”
握书的少年无奈地笑着,书香门第从小养成的温雅气质在他周身流转着,与这副大好春光更是相得益彰,也难怪射箭的少年容易分心。
他思索片刻,还是道:“画舫那边好像出事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
“好像以安在上头呢!”
“……”少年还是将那根将射未射的箭放弃了,握着长弓的手指微微收紧,闷声道:“大哥不让。”
他似乎永远惜字如金,沉沉闷闷的性格很不讨喜。
握书少年并不在意,相反十分热衷于帮他把话补齐了,轻笑道:“以晨大哥那是担心好好一个国公府的大家闺秀,成天被你们这帮男人带着上房揭瓦,不成样子。”他将书卷小心收到自己马背上驮着的书箱里,道:“不愧是将门虎女,我没见她安生过几回。倒是记得有几次以晨大哥带她进宫的时候却是意外地规规矩矩,怎么?莫不是怕了陛下?”
提起进宫,射箭少年就满头大汗,更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了,只模模糊糊地哼了两声,又摇了摇头,泄愤似的将羽箭投回了箭筒之中。
他这反应,那握书少年瞬间就明白了,哈哈大笑着将自己的手臂担在了射箭少年的肩膀上,将人搂在自己怀中,故意咬他耳朵:“是坤宁宫的哪位吧?只有那位小公主能镇得住你家的小魔王。就像只有我能镇住你一样!”
射箭少年瞬间耳朵根红透了,逃似的翻身上马,大喊道:“我自己去找以安!你不要跟来!”
身后传来少年人清朗的笑声:“不,我跟你一块儿去!我陪你。”
“阿轩!”
半年前,天光未明,此刻正是一日之中最为漆黑的瞬间,祁京郊外的送别长亭之中灯火细微,飞蛾煽动着脆弱的翅膀在火光中汲取温暖,周围乌鸦啼鸣,风声呼啸,四周充满着诡异。
青年立在马侧,拉拢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沉声道:“差不多了,回去吧。”
另一人站在长亭中,面色凝重,却紧握着青年的手不肯放松,几番斟酌之后,他还是下定决心,激动地低声喊道:“不,这会我要跟你一起去!北燕局势不明,我怕……”
“你在这儿!”
青年打断了他,眼眸中是残酷的冷静,强行压抑着他灵魂深处情感的叫嚣。
“阿轩……!北燕屯兵南下,陛下扣住兵符帅印不动,穆伯伯和以晨大哥此去虽带足了粮草,可兵马不足,也是以卵击石!我知道你担心局势不稳,可你自己也清楚北燕为了这次发兵拔掉了多少我们在皇城的钉子!”他越说牙关咬得越紧,“我跟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青年沉默了,就当那人以为他心软同意的时候,他只是用自己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再次恳求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我陪你。”
青年深吸一口气,还是摇了摇头,轻轻在他的唇边烙下一吻,眸色凝重:
“你是要带我回家的,若我们都走了,就谁也记得不家在哪儿了。”
“穆以轩——!”
“砰!”“砰!”“砰!”
埋在摄政王府正堂回廊剩下的所有黑石全部在火光之中爆炸开了,墙体轰然倒塌,直接压死了北燕皇室与贵胄,鲜血喷涌在白色的墙灰上,很快被火光再次吞噬,只剩一片焦土!
穆以轩再也支撑不住遍体鳞伤的痛楚,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在火光中又看到了被飞石砸中脑袋头已经陷进去一半的拓跋措长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找他索命的厉鬼一半伸出手,仿佛要抓住穆以轩的魂灵,放入口中,一口咬个粉碎!
穆以轩笑了,他身子一晃,跌倒在地上,眼睛失神地望着南方。
鲜血粘在了他的喉管,他艰难地说了最后的话:
“我向来……不是个心软之人。”
“此一生……只因错负一人而悔恨。”
他眼角留下了一滴眼泪,砸在了火光灼烧后滚烫的土地上。
他……逃不出去了。
大殷最后的探子阿城,此刻应该已经顺利逃出城了吧。
父亲和大哥魂灵在上,保佑他能将信送回祁京……送到,那人的手上吧!
穆以轩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中鲜血流出的速度。
“瑾瑜……带我……回……家……”
火光席卷了整个皇城大地,烟尘飘扬上了天空,如同最后一道狼烟,不知是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结束,还是另一个人间地狱的开始。
北燕永嘉郡主大婚之日,大殷穆国公府二公子穆以轩利用黑石炸了整个摄政王府,北燕皇室几乎全部死亡,朝廷要员也尽数丧命,摄政王拓跋措死于倒塌的墙体之下,埋葬了一生的卑劣声名。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北燕几乎没有一个建筑逃脱火海。
待大火扑灭的时候,北燕已是群龙无首。
此刻的消息如飞箭一般地射向楼关前线与祁京城。
第94章
春蚕吐尽了丝线,淮水积久的寒冰全部消弭殆尽,柳树茂盛地蓬松着,沙鸥在澎湃汹涌的滩涂上肆意嬉耍,煦日温暖了自冬日以来的阴霾,夏风裹挟着北燕皇城残落的火星吹到了楼关,拂去了城楼之上一身铠甲、额头用纱布缠住伤口的年轻大帅眼角边的一滴眼泪。
兵甲已足,蓄势待发!
钱方进沉声道:“大帅!”
那瘦削的三军总帅微微颔首,拢住了自己身上的披风,随他转身而去,风中残留着她沙哑却依然清丽的声音:
“北燕已无后路可退,皇室殆尽,群龙无首。是时候,报仇雪恨了!”
众将士双目通红,热血澎湃:
“是!大帅!”
那一日来得巧。
北燕皇城爆炸、皇室重臣几乎没一个活下来的消息被一只遍体鳞伤的鸽子带回来的时候,穆以安看着那皱巴巴的军报恍了神。
……那是二哥的字迹。
穆以安不能再清楚了。
小时候,三哥常常不屑于教她这个小屁孩,自己看书着迷的时候通常将她直接丢到高家。那时候她就知道,但凡自己去找二哥,二哥必然在高家羽琛哥哥的房间里头鬼画桃符。她学得有模有样,在二哥那一手锋利坚挺又不失文雅风骨的题字上头大大印上自己的掌印,以宣示主权,故意挑衅给羽琛哥看。
后来……没有后来了。
当穆以安跟着父亲去了军营,在军营中偶然撞见本应该在京城、却在此刻来与父亲话别的二哥的时候,她便明白。
无论她再去找羽琛哥多少次,他身边也不会立着一个二哥了。
穆以安握紧手上的军报,刚抬头又是钱方进直接掀了帘子闯进来:
“大帅——!大帅!”
“慌慌张张的!”穆以安蹙眉,“不着急,慢慢说。”
钱方进吞了口口说,拱手激动万分:“来了!杜宣带着杜老将军的援兵来了——!”
穆以安立刻放下军报站起身来:“整军!”
“是!将军!”
她穿戴好自己的盔甲,临出营帐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向后望了一眼桌案上慢慢舒展开来的纸张。它更皱皱巴巴了。
穆以安眼神深邃,微微握紧了手中长剑,放下了帐帘。
延和三十八年的夏天,穆家二公子一个壮举废了北燕命脉,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皇室与朝廷元气大伤,更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前线四十万大军。慕容景一边加紧了对楼关的攻打,一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试图与皇城取得联系。
可多次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慕容景面色越发凝重,他已经隐隐约约觉得事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