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元每晚处理完事务都会过来看他,二人只字不提李知迎的事情,好似火光漫天的那夜从未发生过,但他们都知晓,不过是刻意避开了心里的疤,怕一旦揭开便是鲜血淋漓。
只是他想不通,为何蔡怡会再出现在太极宫。
他无名无分住在此处已落人口舌,身为国母的蔡怡理当看他极其不快才是,怎么如此笑脸盈盈地趴在桌前同他说话?
“你住在这儿不闷吗?”
陈景屿避开她明亮的眼,像是多看一眼就要羞愧得抬不起头,“皇后娘娘放心,臣过些日子就会搬离。”
蔡怡坐近了些,“是这儿住得不舒服?”
陈景屿摇头,“不是。”
“那是李知元欺负你?”
陈景屿早因先前蔡怡直呼李知元的名讳而惊讶,如今听她喊得轻巧,想来与李知元关系匪浅,也就见怪不怪了,又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要搬走,我还想多和你相处呢,”蔡怡眨眨眼,恍然大悟,“哦,我知晓了,你是怕别人非议?”
陈景屿未曾想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那有什么的,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蔡怡卖了个关子,“我倒是听闻李知元被那群迂腐的老头子缠得焦头烂额呢......”
陈景屿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蔡怡见他有了反应,高兴道,“你不知道吧,朝中大臣写了好些折子上谏,要李知元把你赶出太极宫呢。”
陈景屿眼神一暗。
蔡怡又连忙道,“不过你别担心,李知元可是天子,他想做的事,有谁拦得住,这儿是他的寝宫,他想让你住多久你就住多久,旁人说的话有何干?”
陈景屿捏不准蔡怡的态度,只觉得她与一般女子不大相同......有谁能准许自己丈夫的寝宫里藏了人,虽然李知元是天子,注定要三宫六院,但这也未免太大方。
见陈景屿又不说话了,蔡怡悠悠叹气道,“你们两个可真是......”
陈景屿瞧着她。
蔡怡语出惊人,“一个黄雀鸟,一个闷葫芦,天生的绝配!”
陈景屿完全接不了话,只得尴尬地笑笑。
蔡怡嘟囔道,“要不是李知元不让我说,我就告诉你了......”
她说着,抓了把果仁一颗颗往嘴里放,总算又找到话题,“哥哥说,你以前是李知迎那边的?”
陈景屿心狠狠一跳,唇抿得极紧。
“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蔡怡啧道,“怪不得李知元要生你气呢,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他发这么大的火。”
陈景屿犹豫再三,忍不住问,“皇后娘娘和陛下相识很多年?”
“我们打小就认识,我、哥哥和李知元是一起长大的。”
那便是青梅竹马了,难怪蔡怡可以在李知元面前如此真性情。
陈景屿难掩羡慕之情,他与李知元之间起源于欺骗,终止于误会,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堪。
“你呢,你和李知元是怎么认识的?”
陈景屿见她如此率性,心里不免多几分好感,于是道,“我和陛下......”说了个开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摇摇头,“一言难尽。”
蔡怡拉住他的袖子,“时辰还早,你慢慢说,我愿意听。”
陈景屿如何告诉她自己和李知元其中的弯弯道道,说来怕是蔡怡要记恨上他了。
等了一会,李知元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你愿意听,人家可不愿意说。”
陈景屿和蔡怡一同看向门口,李知元不知何时悄然到了太极宫,也不知将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去了多少。
李知元一来,陈景屿便不再开口。
蔡怡站起来颇为埋怨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李知元瞧她一眼,又看看垂首的陈景屿,二话不说打发人走,“这儿可是朕的寝宫,你该回你的凤鸣殿了。”
蔡怡不满,“我不能留下来用膳吗?”
李知元毫不犹豫地摇头。
“小气鬼,”蔡怡又抓了一把果仁,见陈景屿低头不语,想了想,凑在陈景屿耳边轻声说,“你别怕他,他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再凶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陈景屿神色错愕,抬头见蔡怡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
李知元喜欢他喜欢得要了命?他在心里苦笑,怕是想要了他的命吧。
眼见蔡怡就要走,陈景屿竟有些想要她留下来,也好过屋里只剩下他和李知元相对两无言。
如此率真的女子,陈景屿很难不心生好感。
倒与李知元甚是般配。
李知元代替蔡怡坐到了陈景屿的身边,半晌,缓缓道,“蔡怡天性纯真,向来口无遮拦,她说的胡话,你信个两分即可。”
陈景屿听出他语气里的亲昵,舌尖发苦,但还是颔首称是。
方才还算有点人气的太极宫因蔡怡的离去和李知元的到来又恢复了冷清。
陈景屿禁不住想起,李知元头一回到他院子里,就嫌他院子里太冷清,没想到不到三年光景,李知元竟也能忍受这股清寂。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李知元依旧是璀璨日光下的明媚少年。
陈景屿出神时,李知元的目光悄悄落在他脸上,见他神色暗淡,不禁觉得是自己的到来使得陈景屿又死气沉沉,可纵使如此,他也难以控制自己想要见陈景屿的心。
这些时日,他想了又想,他现下是掌握南朝生杀大权之人,天底下一草一木、一土一灰都归属于他,陈景屿自然也是属于他的,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执着于不堪的过往不放?
也许,他能与陈景屿,从头来过。
待陈景屿回过神来,才发觉李知元的离自己很近,近到,他能闻见李知元身上的木檀香,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息,叫他恍惚异常。
陈景屿连忙仰了身子远离,怕离得太近,惹得李知元气恼。
李知元眼神暗了暗,说道,“这几日,可有好好用药?”
陈景屿毕恭毕敬地说,“回陛下,一日三餐皆有服药。”
“那,你可有觉得身子舒适些?”
陈景屿颔首,“承蒙隆恩,已有好转。”
两人这干巴巴的一问一答,似是两个陌生人。
李知元莫名有些烦躁,他气陈景屿对他如此冷淡,却又不知如何打破二人之间看不见的壁垒,只得生硬地让宫侍传膳,一言不发地进食。
两人吃了一顿极其沉闷的晚膳。
用过膳后,李知元便让王公公把未处理完的折子承上来,坐在一旁批阅。
屋里燃着炭,外头冰天雪地的,里头却十分暖和。
整整一个时辰,李知元都埋头处理公务,把陈景屿晾在了一边。
陈景屿本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只是屋里多了李知元这么一个大活人,难免心思活跃......
为何不到御书房处理事务?
为何不搭理他?
为何这银炭越烧越热?
待陈景屿一抹额头,却是出了薄薄一层汗。
这时,屋里忽的传来声响,原是李知元气恼地将奏折往地上扔了。
王公公连忙去捡,陈景屿听得李知元哼道,“这帮老古董,又在催子嗣之事。”
陈景屿顿时想起自己和陈景屿未出世的孩子,心口密密麻麻地疼,坐立不安甚至想要逃离。
岂知李知元竟然把眼神递了过来,神色略显怪异地问他,“陈卿,你有何想法?”
陈景屿面色骤变,半晌说不出话来——李知元明知他之痛,为何偏偏要撕开他的伤疤。
作者有话说:
李知元:不管你什么想法,反正我的想法是孩子必须你来生。(生孩子好痛,不让鹅媳妇生,鹅子希望落空!
防止李知元被骂骗婚,说在前头,蔡怡有自己的CP!(骗婚biss
第24章
明轩殿静得能听见银炭噼里啪啦燃烧的细碎声响。
陈景屿的心好似也在火上煎熬着,他垂着脑袋,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灯火下的李知元,“陛下想听什么话呢?”
李知元拿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他心中其实有些期待陈景屿会说点什么,能不能与他心意相通,“如实道来便是。”
“依臣之见,”陈景屿如鲠在喉,“龙嗣乃南朝大事,半点马虎不得,现下夜已深,陛下也该移步凤鸣殿了。”
李知元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五指微微蜷缩起来,音色沉沉,“你在赶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