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意(19)

所过之处,烟花烂漫,血色蔓延。

陈景屿被李知迎掐着脖子难以动弹,只得亦步亦趋跟着。

这等阵仗早已惊动侍卫,三十多人护着李知迎,但到底寡不敌众,等杀到宫门口,李知迎身边的人只剩下一双手的数目。

陈景屿以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但心中竟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得到了解脱。

李知迎的剑上沾满鲜血,一滴滴地往下落。

“景屿,你说,本殿能不能杀出重围?”

陈景屿听见李知迎附在他耳边说话,听不出喜与悲。

此刻他反而有些迷茫,不禁看向李知迎的脸,从他的角度看去,李知迎脸颊上染了点点血腥,明知前路已无,却丝毫没有半分慌乱,仿佛......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其实,能与你死在一块,我不觉得委屈。”

他头一回,在陈景屿面前不用本殿二字,陈景屿心下激荡,李知迎这时回头朝他笑了笑,笑容与初见时那般,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与意气风发。

“你根本就不是想出宫。”陈景屿一语道破。

李知迎在杀戮中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沉沉看着陈景屿,不再隐瞒,“知我者,景屿也。”

他如今这等境地,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势头,局势早定,他只不过,不想输得那么难看。

李知元不能样样都得,江山与陈景屿,他总要赢一个。

陈景屿露出个略显悲凉的神色,“也好......”

如果能让一切罪孽消失于今夜,那要他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又何妨?

忽然间,四周骤亮,火把将李知迎一等人团团围起来。

比天高的城墙上,在弓箭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陈景屿遥遥望着,今夜的李知元龙袍加身,白面如玉,威严如山,可真真是帝王之姿。

如此遥远距离,叫他看不真切,也生出敬畏之心。

“李知迎,”李知元在火光中音色洪亮,“别再无谓挣扎,束手就擒吧。”

弓箭手随着他话落,刷刷刷地将箭头的方向指向李知迎。

陈景屿站在鲜血之中,没有抵抗,也没有畏惧。

“七弟,你我血浓于水,你当真下得了手吗?”李知迎轻轻笑了笑,把陈景屿推到前面,“又或者说,你对他下得了手吗?”

陈景屿站定在李知迎身前,抬头与李知元对视,他瞧见李知元冷峻的神色丝毫不改,纵然早已知晓自己在李知元心中无足轻重,可真正看见李知元毫不在乎,依旧难掩伤痛。

那日陈景屿向李知元有所透露,李知元便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明轩殿亦有部署,只是没想到,李知迎竟全力挟持陈景屿,李知元得知陈景屿被李知迎带走时,惊得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只是他不敢在李知迎面前流露出对陈景屿的半分在意。

越是在意,就越将自己的弱点摊在敌人面前,陈景屿就越是危险。

如此,他只得装作满不在乎,做一个无情者,“乱臣贼子,其罪当诛,朕有何顾虑。”

听闻此言,陈景屿心下再无波澜,他甚至庆幸李知元终于长成杀伐果断的帝王,往后,便不会再被他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欺骗,便不会再无端端受伤害。

李知迎大笑起来,他握住陈景屿的手,说道,“你可听见了,他要你的命?”

陈景屿侧过脸,淡然道,“三殿下,你怕死吗?”

李知迎被他无端端的一句问得怔住了。

“没有人会不怕死对不对?”陈景屿紧接着道。

他和李知迎相识八年,旁人不知,但他与李知迎可算是相怜之人。

亲母惨死,认贼作母,父亲不顾,受尽白眼,李知迎是在嘲讽与痛苦中成长起来的,他爱权势天经地义,所为的,不过不再被人瞧不起。

黄泉路上多孤单,李知迎会不会怕呢?

陈景屿反握住李知迎的手,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我陪你。”

李知迎双目闪烁,手指冰凉,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凄苦。

运筹帷幄多年,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所幸的是,竟还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景屿,你可知......”

他声音太小,陈景屿侧耳去听,李知迎双唇一启一合,却猛地将陈景屿推了出去。

李知元眼底寒凉,即刻挥手,十几支箭脱弦而出,划破长空,刺入李知迎的肉身里,发出沉闷声响。

陈景屿双目圆睁,在一片哀嚎中,读出了李知迎的唇语。

他说,我舍不得你陪我死。

李知迎倒在血泊之中,天边的烟花还在燃放,璀璨异常,他伸手去摸,摸得一手的幻影。

他今年二十八岁,前半生被蒙蔽在假象之中,后半生为权势羁绊,而今,终于可以放下一切,长眠不起。

满盘皆输又如何,幸而,他死前还有人为他难过,为他哭。

他忆起与陈景屿的过往,若是......若是......只不过是痴想。

陈景屿踉踉跄跄地扑到李知元身上,无声痛哭,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叫他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李知迎满身血污,与他墨色的夜行衣融为一体。

“记住我,”李知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陈景屿的衣角,“陈景屿,别忘了我。”

他活了二十八年,只有陈景屿一人曾如珍宝把他放在心里,临死前,也只想抓住这最后一点温暖。

陈景屿用衣袖擦去他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哽咽地喊他的名字,“李知迎。”

不是南朝的三皇子,仅仅是李知迎。

李知迎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陈景屿抱着他,一句句地喊他的名字,希望能指引他黄泉的路。

下一辈子,不要再投身帝王家。

李知元毫无威严从城墙奔跑下来时,远远见到的,就是陈景屿在血泊中抱着李知迎哭的画面。

莫大的哀伤将陈景屿笼罩起来,竟让李知元不敢再上前。

他怕见到陈景屿仇恨的双眼,怕他与陈景屿之间,从此横贯一个迈不过去的李知迎。

却是陈景屿先一步瞧见了他,继而颤巍巍地朝李知元磕头行礼。

李知元身侧的蔡卓见此景,忍不住拔刀相见,怒道,“陛下,这等乱臣贼子,绝不可再留。”

蔡卓一心想铲除陈景屿,可算找到了机会。

陈景屿闭上了眼,不再辩驳。

蔡卓的剑未能往前一步,被李知元压下了手腕。

李知元上前两步,居高临下问陈景屿,“你,可有话要说?”

陈景屿抬头,在火光中与陈景屿对视,涩然问道,“陛下会信吗?”

李知元眼神深沉如海,没有回答。

陈景屿一心求死,选择在最坏的时机说出实情,“那日偷虎符,并非我所愿,陛下信吗?”

李知元张了张嘴,他心里仿佛被万丈海浪席卷,将信之字没来得及说出口,蔡卓已先怒不可遏,大斥道,“满口胡言,当日我与陛下看得真真切切,休要再狡辩!”

陈景屿眼神一暗,连连说了两个是字,继而忍不住自嘲地低笑起来,李知迎说得对,李知元不会再信他了。

他笑得胸腔起伏,忍不住一阵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洒在了李知元的靴面上。

李知元被无上的惊恐淹没,眼前一晕,冲上去抱住了陈景屿。

他说,信,朕信。

但陈景屿已昏迷不醒,未能听见。

是陈景屿说得太迟,是李知元说得太迟。

而有些话,一旦犹豫一瞬便不能成真。

作者有话说:

需要说明:陈景屿对李知迎的感情非常复杂,是明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善人却依旧难以割舍的存在。

要区分的话,陈景屿对李知迎是喜欢(曾经),对李知元是爱。

此外,李知迎动过要陈景屿跟他一起死的念头,江山和陈景屿他要赢一个,但是最终没舍得,因为陈景屿是唯一一个与他感同身受并至始至终在乎他的人。

以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嘴是用来说清楚误会的,千万不要死鸭子嘴硬!

第22章

刘太医不知道第几次被叫来给陈景屿把脉,忍不住地直叹气。

只是这一回,陈景屿竟然住进了太极殿——李知元的寝宫。

这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一个无名无分的男子,就这样住进帝王的宫殿,难免落人口舌,但李知元似乎完全不在意外人如何说,执意行之。

上一篇:与子倾山河下一篇:执手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