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舟被她情意深切的一番话弄得眼尾泛起浅浅湿意,灵玉贴放在心口,相思蔓延:“阿景,我好想你。”
两人整整说了一个时辰,到底是第一次骑马出远门,怜舟在心上人的字字情深里安然睡下。
轻柔绵延的呼吸声传来,昼景听了好一会,怕这边的动静扰了她,关闭灵玉,起身从洗心池出来。
入了内室,一头扑在床榻,鼻尖萦绕少女身上的香气,想到这香气过不了几天就会散尽,她深吸一口气,无比艰难地度过了同寝之后没有舟舟姑娘的第一个夜晚。
当夜,昼景做了一个梦。
梦里适逢上界界主生辰,星河浩瀚无边,她一身火红衣袍,眉目冷峻。
宴会之上,诸星主前来敬酒,她懒洋洋抬眸,眸子睥睨不可一世。凛然傲岸,不将他人赞誉放在心上,极其冷清的一个人,偏偏被恭维最多。
她于星河诞生,星河是她的家,苍穹繁星众多,如她尊贵者,不多。
天生的圣君,与那些后来修道迈入上界的仙君不同。
也是那一日,上界来了一名女子,后天修成的水玉星主,命格主水,掌天下水脉。
水火不相容,她看也没看,依稀记得擦肩而过时氤氲鼻尖的香。
水为魂,玉为髓,干净至极的骨香。
“圣君……”
一声轻唤……
梦里,她记
不清自己有没有回头了。
醒来头晕脑胀。
昔年往矣,她不愿多思多虑,捞起通灵玉观之没任何反应,她叹了口气:“舟舟啊……”
非怜舟不愿与她问一声安,奈何天冷路滑,依照沈端的意思她们得加快路程,争取三天后抵达斩秋城,问道斋。
早去有早去的好,宁愿等着其他书院的人来,也不能晚了一步半步,落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比起男儿来确实多加不便」的丑名。
距离凛春时代过去了太久远,人们忘记了女儿也可读书习文、领兵持戈安天下,却也记得万不可要这女子越过男子半寸。
是以处处透着贬低,哪哪都有「优待」,一句「毕竟是女儿家嘛」,换来满场不言而喻的笑。这般场景,是沈端不可容忍的。也是怜舟不能容忍的。
十二月二十四,九州有名的书院尽皆汇聚于斩秋城。
白鹤书院女院和南院分头行事,同时出发,沈端带领的十人小队早早到达。
斩秋城乃文气昌隆之地,街上随便一个三岁小孩背起儒家经典文章都能倒背如流。起初李十七不信,真等她用一支糖葫芦「诱骗」来三岁稚童,场面着实惨不忍睹。
无端端的,大周嫡公主殿下像是矮了对方一截!
“也太邪门了!”李十七赔了支糖葫芦,只能又买了一支。吃惯了山珍海味,没想到区区民间的小零嘴也能讨公主殿下欢心。
沈端看了她两眼:“谨言慎行,莫要丢了女院的人。”
李十七慢慢咀嚼,待咽了嘴里酸甜的山楂果子,笑:“是,院长大人。”
她喊“院长大人”,喊得极其不正经,宋染、郑苑等人只道十七殿下又在挑战院长威严,唯一知情的怜舟却在心底道:哦,她们又在调・情了。
众人独醉我独醒,她不禁羡慕起宋染她们「无知」。
以至于入夜她和昼景提起此事,语气竟也有了一丝酸涩,言外之意便是耍起了小性:都怪你不在。
贵人事忙的家主堪堪料理了意图犯上作乱的某个世家,衣袍溅了血,夜幕下,对着一地血泊神情温柔:“回来好好补偿你。”
怜舟捧着灵玉,倏尔后悔自己和她使性子,羞容愈甚。
而另一旁,看着家主上一刻大杀四方下一刻满目缱绻的众人,心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昼景觉得煞风景,擦净手指丢下锦帕,挥袖而去,余下的事自有人处理。
也因了她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事,昼景为世家清理门户、誓死效忠陛下的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杀鸡儆猴,吓得一群「猴子」整日整夜地做噩梦,更别说主动犯事——胆子快被吓破了。
当下,昼景在内室耐心哄慰娇妻,除却必不可少的一番调・情,还身负为少女答疑解惑的职责。
夜深人静,悟性高有所得的少女合好书卷催人去睡,昼景无奈,依言从之。
几日后,斩秋城陆陆续续迎来各大书院的佼佼者。
问道斋,祭天仪式过后,谈文论道正式开始。
学子们侃侃而谈,气氛温馨了不过一炷香时间,书院与书院的比试正式拉开序幕。
这是一场漫长的学海征途,怜舟第一次远航,看到了更高的山和更壮阔的海,其中以沈院长为最。事后她忍不住在想,若阿景在此,又会是怎样的光芒万丈?
身为大儒沈誉的女儿,沈端颇有其母风范,三十年前沈誉压得一众名宿都得捏着鼻子认可白鹤开办女院,此事一度成为文坛久久不散的「噩梦」。
某种程度来讲,在场为夫子、为院长的人,昔日皆是沈誉手下败将。
如今白鹤女院成为众矢之的,沈端挺身而出接受挑战,言辞笔墨、学识眼界,像极了另一个沈誉。
她身上背负着沈誉的理想,她的眼睛冷彻、坚定,向上之心志,是铁锤无法击碎的冰。
李十七看向她的眼神,明亮、火热、百般沉沦。
沈端淡淡一笑,环顾众人,最
后将视线放在温婉秀美的少女身上,她道:“怜舟,这一场,不如你代书院比试罢。”
话既然说了出来,前面沈院长好容易压住了场子,怜舟没道理说“不”,她翩然起身,一身儒服洁白如雪,却因其气质相貌成为寒冬最亮眼的一抹颜色。
她谦逊行礼,双手交叠,眉眼沉静看向来人:“但请赐教。”
青鹿书院的书生看得半晌回不过神,直等到满堂窃窃私语,听到自家院长暗恼的清咳声,他恍然惊醒,急忙还礼:“是、是。”
风骨无存,可谓丢人。
堂上便有那看不惯女子与男儿争竟的人逮住机会大言不惭道:“所以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在家相夫教子才为正理,陆学弟为人清高正直,若为色所诱有意留情,白鹤女院胜之不武,比试还有何意义?试问九州男儿,哪个不好颜色!”
此言出,沈端眸子乍冷,李十七怒而暴起,被一只手死死按住:“稍安勿躁……”
“勿躁?本公主要打破他狗头!”
“老实点!”
满堂哗然声,怜舟一袭白裳,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指甲刺得皮肉忘记了疼,强忍犯呕之意,她看向身穿青鹿儒袍的黝黑男子:“依阁下之意,是我生得美貌所有饱学之士都会因色相让?”
不等男子应答,她轻蔑一笑:“那阁下将这谈文论道的问道斋看作何了?将诸位远道而来秉性高洁心存敬畏的同道看作何了?好色之徒,无耻之辈,你不配与我等论道,去「南风馆」罢,多得是颜色殊丽之人。”
第73章 轻狂孟浪
她生得貌美柔弱,言语竟如刀,一时被她镇住的人不在少数。加之那身在世家豪门养出的当家主母气度,被礼义诗书浸染的清高书卷气,使得她神情愈发凛然不可侵犯。
被她斥为「好色之徒」、「无耻之辈」的男子因了皮肤黝黑,气得脸色涨红也不甚明显,当众被落了面子,他勃然挥袖:“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
怜舟目光淡然,索性不再与他争论,字字清冽,眉目依旧温柔:“诸位同道,我说的可有半字不妥,还请赐教。”
她俯身谦恭一礼,倒衬得男子恼羞成怒的丑态,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不过须臾,便有人引经据典高声怒责青鹿书院养出色・欲熏心、目无圣贤之辈。
问道斋是什么地方?是九州文人效法先贤以文会友之地。
谈文论道何等庄严肃穆之事,被此人说成见色让理。
若人人贪爱颜色,见了美色便忘记古圣先贤遗留的道理规章,那论道又有何值得人推崇之处?岂不与那烟花柳巷无异?与那流连青楼的浪荡子无异?
简直是自取其辱!冯炎一句话骂了在场所有人,侮辱了文人之清风,用不着怜舟多言,更无需沈端出面讨个说法,冯炎被逐出问道斋,四年之内不可踏入问道斋半步!
此举直接断绝了他晋升的可能,四年之后,文坛之上哪还有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