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了摸袖袋,掏出三枚铜板和一块碎银子,买酒的钱是够了,她开心地眉飞色舞。
一阵春风携着酒香而来,错眼的功夫,残魂钻进酒坛,宋霁怔在那,眼睛有一抹金色一闪而逝,确定没看错,她晃了晃酒坛:“喂,喂,你谁啊,出来!”
那残魂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倒也能听懂人话,躲在酒坛里也不怕少女砸了酒坛逼她出来。
大抵是观察了多日看少女面软好欺负,她赖在那,理不直气也壮:“我没地方住,你这酒坛子不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嚯……”宋霁气得不轻:“出来,快给我出来!”
坛子里的那道声音沉默半晌,换了哭唧唧的口吻,听起来甚是娇弱可怜:“你要赶我走吗?我找不到家了……”
平白被一缕残魂赖上,宋霁心眼好,脾气好,狠着心赶跑了那残魂四次,又被赖上四次,折腾到最后残魂狼狈黯淡地只剩下一抹极浅极浅的虚影,随便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散。
修道之人最注重缘分一说,她心里起了怜悯之意,再者口口声声被喊着「姐姐」,慢慢的,竟真把自个当成了姐姐。日常供着养着,好心的为便宜妹妹起了名字,唤作「宋酒」。
宋酒在酒坛子安了家,为了使她住得舒适,宋霁花了不少心思改造普普通通的酒坛,法阵铭文符箓咒语,身上的本事全都用了出去。有妹妹陪伴的那些年她过得很充实。
而有她细心养着,宋酒委实过了几年舒适日子。甚至在魂魄凝实那夜,显出了白狐的影,一人一狐玩得不亦乐乎。
她开心,宋酒也开心。为了要她继续开心,宋酒时不时显出狐影,宋霁当时年少,一心贪玩,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某一日醒来,她喊宋酒,宋酒没了反应。
残魂陷入沉睡。
一步步地探查,一日日的供养,宋霁才晓得她受了多严重的伤。一缕残魂,比凄风寒夜里如豆的火还微弱。
“我救不了她。”宋霁怅然垂眸:“小酒出事后,我回了师门,几番查找下背着师父得了以魂养魂的法子,但那法子经不起消磨,收效甚微。
后来我从小酒这得知,她是狐妖,要靠同类的心魂精血才能修补她日渐衰弱的魂魄……”
她看着昼景:“这下,你晓得姑姑求你做何了罢。”
怜舟面色惨白。
心魂精血……
昼景晃了晃神,察觉到身边人指尖发凉,她故作轻松:“姑姑,你吓着舟舟了。心魂精血也不是要了人的命,她不懂,姑姑,你来为她讲解一番,省得她想左了。”
宋霁若有所思,懂她的好意,却不愿做那蒙蔽人的事,免得到头来怜舟怪她,伤了彼此的情分。
她沉声道:“以魂养魂,日日以心头血滋补残魂,每三月喂养一滴精血,此法,至少坚持十年。”她的小酒就有救了。
“十年?”
怜舟心口刺疼,人这一生有几个十年?哪怕她不懂姑姑说的以魂养魂,可日日浇灌心头血,她想想就疼得想落泪。更遑论,损耗精血需要多久才能养回。
姑姑没想害阿景,可她开口就要阿景半条命……
她想要说“不”,可多年所受的恩惠使她可不了口。是姑姑护着她不让她受镇子地痞骚扰,也是姑姑将她从青楼救出,是以她欠下的恩情,要阿景来还么?
“姑姑……”她哀求道。
宋霁抿了唇,眼里闪过
一抹不忍,她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挟恩图报,但这次为了小酒,她直直跪下去:“怜舟,就当帮姑姑这回罢。”
她终于看到了希望,若怜舟不肯,昼景哪会舍得花费十年精血,自损魂魄救一个陌生人?
怜舟身子微颤,舍不得阿景受苦,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姑姑与在意的人生离,她咬了唇,说不出一句话。
昼景见不惯两人一副遭了重击的模样,在她看来,舟舟欠下的恩她来报也正合适。再则,救人乃美事,何乐不为?世间狐妖少有,救一救同类也是义不容辞。
她双手将宋霁搀扶起:“姑姑开了口,哪能要姑姑失望?十年就十年,晚辈答应了。”
“你、你真的答应?”
“不敢诓骗姑姑。”
宋霁心口大石落下,抱着酒坛子落了泪。
“就今晚罢,救人刻不容缓,姑姑想好了知会晚辈一声就好,我先带舟舟回房了。”
怜舟难受地抱着她:“阿景……你为何、为何要答应啊。”
她舍不得伤半分的人竟要自伤十年,哪怕是宋姑姑,她也舍不得啊。
“莫要哭了……”昼景抱紧她,温声软语:“咱们欠了姑姑恩情,总要报的,你也不忍她日益憔悴的,对不对?”
“不、不……那、那不一样……”怜舟摇头,俏脸挂了满面泪痕:“我不忍她忧心挂虑,难道就舍得你强出头自苦?”
昼景知道在此事上最难受的是她,宋霁可以为了妹妹抛下脸面跪地恳求,她也不介意以十年的代价偿还恩情,唯独她的舟舟,心善,不忍看他人苦,又爱极了她,见不得她受一丝伤害。
“狐妖寿数很长的,十年而已,养一养也就好了。没妨碍的,再说了,救的也不是外人。我乃狐妖一族的少族长,救自己族人,不算什么。”
她亲吻少女落泪的眼眸:“舟舟,再哭我可要罚你了。”
怜舟抱着她小声抽噎,眼睛红红,自知失态却没办法短时间平复。
以前宋姑姑和她最亲,可她心里有了阿景,这心当真就偏了。晓得若出言拒绝,姑姑必定心伤以为白疼她多年,但她的心给了阿景,要看着阿景心头滴血,如何能不疼?
她闷闷不乐了半日。
昼景不肯教她目睹那等救人的场面,特意将人哄睡,于日暮时分来到宋姑姑房门外。
宋霁准备齐全,见了她愧疚一礼:“有劳了……”
心头滚烫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进酒坛,身在厢房,躺在榻上的少女骤然坐起身,小脸雪白,心疼地直掉泪。
早知如此,何必承姑姑的恩呢?
早知要让她的阿景受这份苦楚,当日还不如死在青楼,也省得连累她。
种种阴暗偏激的情绪在心底翻腾,怜舟埋头抱膝,内心苦不堪言。
不过几个呼吸,她忍痛下榻,拐去后厨准备滋补的膳食。
狐妖之身,主火命格。按理说想吸收她的心头血而不被烈火之意焚烧殆尽,怎样都需要昼景调和帮忙,然而没有。
她的血,残魂自觉吸收融合。
带着心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昼景自指尖催逼出一滴被元气包裹的精血,精血一出,精气神迅速萎靡,脸色雪一样的白。
出了那扇门,她身子微晃,眼前一阵发黑。婉拒了宋霁的好意,她坐在门前石阶缓了缓,起身,笑着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舟舟……”
房间没人,她坐在窗前,迎风闻见一阵香味,登时笑容璀璨,回头,没防备望见一双哭肿了的杏眸:“舟舟?”
心尖泛疼,昼景上前两步接了她做好的饭菜,见有煮熟的鸡蛋,立时剥了壳,手指翻飞,动作极其漂亮。
看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怜舟眼眶又是一热,手抚过那张细腻嫩滑的脸,颤声道:“脸色差了好多。”
“养养就好了。”昼景忙不迭地捏了鸡蛋为她敷眼睛:“不能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说话间暗暗用上了本源之力为她缓解眼睛红肿,额头很快生
出一层细汗。心道今夜务必要沐浴星芒,否则过不了三天,她的姑娘见她日益清减,就不止是心疼落泪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怜舟哭得嗓音喑哑,掏出锦帕为她擦拭额头鬓角:“你呀,就是逞能。看你今晚还能怎么威风?”
她极少赌气说这样暧昧的话,昼景眼睛一亮:“威风不了了,舟舟疼疼我,我就不疼了。”
怜舟被她身上淡淡的香草味侵袭着感官,眸微嗔:“你好好坐着,我来喂你。”
她做了不少昼景爱吃的,一看她苍白羸弱的脸色,捏着瓷勺的手都在发颤。
昼景握住她的手将补汤稳稳地喂进嘴里,转头笑着送到她唇边:“舟舟,你也喝。”
这一夜,怜舟埋在她颈窝哭了一刻钟,哭得昼景连番感叹她是水做的美人。
翌日,宋霁陪同两人赶回浔阳,因有十年之期在,十年酒坛子少不得要放在昼景身边,小酒的魂魄还未苏醒,只是自觉接受滋补供养,按昼景的话来说,除了折腾人,还蛮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