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合欢+番外(90)

帝王终究孤苦伶仃。

她忽而心疼起来,他算是心仪过安惟翎,可最终求而不得的,竟不是大帅的一份柔情,而是她身上的自由自在。那点子投影在皇帝心里的叛逆,终究抵抗不过江山社稷的重担。

他在安惟翎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身为皇子的江崇宁,一个可以放纵不羁的江崇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江崇宁。

做梦吧,他回过神来哂笑,嗤了自己一口。

“我从前以为我中意的是阿羽,”他轻轻摇头。

其实中意的是那份自在,杨玄霜在心里替他补上。

他忽而话锋一转,眼角弯起来,“不醋了吧?”

玄霜面皮薄,抿唇不语。

他一字一顿道:“你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姑娘,至于阿羽如何,该是由齐玉去评判。”

她眨眨眼睛,又垂下眸子,眼睫耷拉下来,映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皇帝莞尔,“这事日后细说,先前问你的如何?”

她抬眼看他,眼神掩饰不住柔和,“什么如何?”

“我派人送你回老家去,就一个月,天京事了了就亲自接你回来。”

玄霜缓缓摇头,“不走。”

“听——”

她语气坚定,“不听话。”

江崇宁皱眉笑,“玄霜几岁啦?”

“十八。”

她如此正经,江崇宁倒有些无奈,“为何不走?”

玄霜抿唇半晌,“护着你。”

皇帝心里一动,顺手把人拽倒在自己怀里,紧紧圈着。

“护着我……”他声音沉沉,回荡在胸腔里。

杨玄霜本是被惊着了,这下又不忍心推开他,只得由着皇帝把一颗脑袋埋在自己颈窝里。

“护着你,”她又重复一遍。

埋在她颈窝的那颗脑袋不动了,呼吸浅浅淡淡。

她正要把手伸出去拍他的脊背,皇帝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头上薅。

“摸一摸。”

这么大个男人撒起娇来教人招架不住,杨玄霜一面顺着他的意,轻轻抚着他脑袋,一面心里腹诽得紧,您今年贵庚呢?半大孩子似的。

“玄霜,好姑娘,日后别再同我吵架了。”

“我几时——”

他呢呢喃喃,“雾骐公主来和亲,原定是入后宫,你本来是醋的,偏不承认……”

她手上顿住,“我没——”

皇帝不满意,握着她的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自己的发顶,“手别停……玄霜,你这么坦荡的姑娘,为何不说出口呢?”

“说什么?”

这蒜装的,忒不地道。

皇帝脑袋蹭着她手心,“玄霜,你顾虑什么?为何总想出宫去?不愿留下?”

她半晌无语,手指抚着他光滑的发髻,愈发轻柔。

“就因为我是皇帝?”

她仍旧不言语,江崇宁却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一个挺身,不复半躺的慵懒模样。皇帝高出玄霜许多,即便此刻姑娘坐在他腿上,也矮了他一截,他低头望着她,她也避不开灼热的目光,勉强对视。

皇帝手上搂着姑娘,身子却坐得端正,语气亦是上朝会般郑重,“那你做我皇后。”

玄霜惊得“噌”一下弹起,皇帝来不及挪开脸,一下子被她撞上鼻梁。

习武的姑娘,劲大得非比寻常,皇帝霎时觉得眼前冒了一片星星。

“唔……”他捂着鼻子,神情痛苦。

玄霜慌得不行,“对不住……流血了没有?

皇帝哼哼唧唧,不肯把手挪开,她更急了,径直去掰他手掌,“莫捂着,让我看看,别给撞坏了。”

他掌心缓缓移开,不小心蹭着了自己的面颊,糊了一脸血。

一张白净俊秀的好脸,污糟成了这副模样,乍一看血淋淋,能吓得人背过气去。

玄霜习过武,也算见过些风浪,好歹没被这光景唬着,赶紧去净房取了干净帕子和清水,给人一点点弄干净了,又去偏殿翻箱倒柜找了化瘀膏,细细抹开。

本是装着中毒,博姑娘心疼一阵,这下倒真出了毛病。皇帝便物尽其用,趁着病,痴缠一番,玄霜心软难当,二人先前的些许龃龉,亦全然散去。

安惟翎,雾骐公主,冯贵妃,谁都不去想,只有眼前人要紧。玄霜转念想想,他一个皇帝,做到这份上,若说无有真情,任谁都不信。

他放下了那么多,拼命朝她靠近,她又有什么理由躲开?

自由,这世上谁能有真的自由?即便是无法无天的安大帅,不也生在无形牢笼中,步步掣肘么?更何况,她还有袁玠,为了那人,她亦心甘情愿地一辈子不自由。

玄霜若一辈子避世,同她师父一般隐居山间,倒是可称得上一句“自由”。每日砍柴做饭,打坐练功,兴致来了便舞剑,舞剑累了便倒在大石上观云,无比自在。

万般皆好,只一桩,那样就见不到江崇宁。

罢了,有舍有得,他待她一片赤诚,既求了这份真情,就不再挑拣深宫高墙内的拘禁束缚。

玄霜注视着皇帝的眼睛,“我不走,以后也不会走。”

恍惚间,江崇宁心头星辰点点。

二人算是因祸得福,可江崇宁毕竟受罪。那化瘀膏虽是圣品,然而人鼻梁上少血肉,药性难发出来,于是第二日,皇帝为遮掩青紫,只得带了个丝缎做的面罩上朝,引得众臣猜疑纷纷。

安惟翎忍着,没朝袁玠使眼色,心里却被猫爪挠了似的,江崇宁一见她眉毛挑上天的样子就知道,这混账姑娘又想瞎打听了。

这下可不能让她如愿,皇帝撞破了鼻梁,这么跌份的事,自然是瞒得密不透风,芮公公和章虔把着口风,宫人便一个字不敢往外说。再者,说出去,按理必然是玄霜得受罚,皇帝哪舍得让这姑娘受罚?于是更不让众人透露消息,实际上,知道罪魁祸首是谁的,只有芮公公并章虔二人。

安惟翎人精似的,看这阵势便知套不出话,散朝后,也不假模假式地寻个借口留下,和袁玠一道悠哉回了。

她最近一直赖在相府住着,有段时间没回将军府,几乎忘了自己还有座大宅子。

不妥,毕竟是自家宅子,三天两头总得回去看看,于是,回相府吃了顿午饭,留袁玠一人在书房理公务,自己折去将军府溜溜弯。

按说,将军府早该改名叫“帅府”,可安惟翎懒到出奇,连宅子装潢都是幺鸡全权负责,至于这宅子叫什么,更是毫无心思去管。

她不操心,自然有的是人瞎操心。顺着熟悉的路走到大门口,仰头一看,“元帅府”仨字大剌剌挂在门顶。

“岂有此理?”安惟翎脱口而出,一旁看门的小哥战战兢兢行礼道:“大帅……”

安大帅盯着“元帅府”匾额摇头,趁本帅不在家,把匾额都给换了?

她提起衣摆,利落地跨过门槛,一路走得虎虎生风。院子里不少园丁、侍女和小厮,许久不见主人归家,乍一见大帅来势汹汹的模样,个个心里直打哆嗦。

她一脚踏进正堂,“谁?谁换了老子的匾额?”

第64章 千里 飘雪疑霜落机锋

作者有诗云:

【飞沙碎石道西东 飘雪疑霜落机锋】

【故人再期千里外 昆仑见月月见空】

她一脚踏进正堂, “谁?谁换了老子的匾额?”

正堂中间被人摆了张八仙桌,张存福、卫渡津、幺鸡、郭樱四人凑了桌叶子牌,撸起袖子, 打得六亲不认。

幺鸡站在郭樱身后,探着脖子,嘴里呜哩哇啦地咕哝,郭樱不住回头白眼:“祖宗!我知道该打这张牌!就你能耐,一上午指手画脚的……”

崔宜娴搬了张梨花木椅子, 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就着日光一针一针绣着花,唐棠抱着隆景,在她侧边站着,飞针走线的神技看得她呆呆愣愣。

……安大帅果真威严尽失。

若是以往在军营, 她那一嗓子出来, 大伙魂都去了一半。现如今那几个牌鬼只作没听见, 继续吆五喝六。

只有崔宜娴是正经人, 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她笑笑, “大帅回来了。”

安惟翎点头,“崔姨安好。”说着顺手从崔宜娴针线盒里拈一根绣花针, 拇指并中指轻轻一弹,那针悄无声息地把郭樱手里一张正要脱手的牌钉在张存福的椅背上。

“岂有此理!”郭樱跳脚。

“岂有此理?”安惟翎瞪着眼,此话不该是由本帅来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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