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边芙蓉帐里软语嘤咛,一阵翻身的窸窣响动,又安静下来。
安惟翎指尖又弹,第二颗葡萄籽打在铃铛上,声音更大一些。
软帐里寂静无声。
安惟翎摇头一哂,最后一颗葡萄籽弹在红宝石鸟张开的尾羽上,“当”的一声,那鸟剧烈摇晃,整只风铃也震颤起来。
“叮铃铃铃……”
芙蓉软帐被掀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坐起来,咕哝道,“风真大呀……”
柳如眉指尖揉揉眼皮,走下床边的脚踏,抬首见到外间椅子上坐了个人,吓得娇躯一颤。
“这位姑娘?”
“慕名而来。”安惟翎看着她笑道。
柳如眉原地懵住,“来……看奴跳舞?”
“是。”
“……那可否容奴洗漱一番?”
“当然,请自便。”
柳如眉开门唤了婢女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梳着总角发髻,满脸敌意,进门哐地一下把手里的铜盆放在桌上,水花四溅。
“阿金,你又是什么毛病?”柳如眉皱眉,伸手道,“巾子给我。”
阿金啪一下把巾子打在她手上,柳如眉“嘶”一声,“你有话说话!”
阿金的童音出奇地冷,“说什么?劝你你听?改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柳如眉下意识瞟了一眼坐在那边的安惟翎,“我有客人在,你先出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阿金一声冷笑,“以后也要等你有命再说!”她看了一眼安惟翎,有些意外,轻声低估了句“世风日下,姑娘也来嫖姑娘……”
安惟翎习武,听力卓然,抬眼朝她笑笑,阿金似乎有些被吓到,赶紧怏怏地关门出去。
柳如眉洗好脸,在菱镜梳妆台前坐下,歉意地转头看她,“姑娘见笑,这婢女脾气最是桀骜不驯,奴也不能奈她何,还望姑娘海涵,莫往心里去。”
“无妨事。”
柳如眉点点头,开始对镜描眉,“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眉?”
“剑眉。”像袁玠那样剑眉星目的才好看。
柳如眉画笔一抖,小心翼翼道,“姑娘……奴的意思,您喜欢什么样的,奴便给自己画什么样的,好教姑娘看得舒心。”
会错了意啊……安惟翎想了想,“柳叶眉好了,芙蓉如面柳如眉,倒是衬你。”
柳如眉轻笑,“这名字是我父亲取的。”她熟练地画好了眉,小指甲盖挑了一点海棠红的胭脂在脸颊上晕开,剩下的涂在嘴唇上,不过几处点缀,一张脸已然变得娇嫩欲滴。
真乃邪术也,安惟翎看着她前后对比巨大的脸,心道厉害。
柳如眉弯腰换上镶珠的缎带舞鞋,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姑娘想看奴跳什么舞?”
“剑舞你会么?”
她系带子的手指一顿,“姑娘……奴非是江湖中人,不善舞刀弄剑。”
安惟翎点头,自我批评了一阵,若是让这位美貌娇柔的舞姬画上一双剑眉,手执三尺青锋,着实太过违和,自己真是净出馊主意。
“我不懂舞,你随意跳。”
柳如眉婉然一笑,轻巧地跃上高台,跳了一支自己最擅长的《云门》。安惟翎不懂风雅,只能出于礼节地点头赞许。
一刻钟后,安惟翎终于熬到柳如眉舞完,心说什么破烂舞,转圈的次数多得简直让人头晕,这样黏糊的招式若放在战场上就是明明白白的送人头。
她知道自己牛嚼牡丹,仍旧抚掌道好,“柳姑娘真是色艺双绝。”
“姑娘过奖。”柳如眉低首屈膝,身姿曼妙地行了个礼。
安惟翎端起杯子,想起壶里只有酒,又放了回去。她淡淡瞥了柳如眉一眼,缓言问道,“不知……那王钊大人喜欢看什么舞?”
柳如眉身形顿住。
第13章 婵娟 情浓慢诉月色沉
作者有诗云:
【孤影自怜叹此身 浮萍隐匿向三春】
【且笑知音无处觅 情浓慢诉月色沉】
柳如眉目光戒备,“姑娘认识王大人?”
“那是我二舅姥爷,在兵部任职,今年四十有二,平日同孙正菁大人要好,家里一位夫人两位妾侍,喜欢夫人给他捶腿,两位妾侍中吴姨娘生得更美,也更得宠一些,不过王夫人似乎更喜欢郑姨娘。”
柳如眉见她连王钊府里的私密事都知晓,戒备消去了七八成,“可是奴从未听王大人说过还有个甥外孙女……”
“他为何要告诉你?”
柳如眉悄悄压下心里一丝黯然,是啊,只不过是个玩意罢了,难不成什么话都要说给一个玩意听?
安惟翎暧昧地看她,“更何况我有这般怪癖,他为何要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世人皆道龙阳之好天理不容,难道磨镜就好听?我这样的甥外孙女说出去还不是丢了他的脸。”
柳如眉霎时间脸色一片绯红,阵仗见过不少,可是长这么大还没被大姑娘调戏过,经历今日这般人生也算圆满。
“也就是随口一问,好奇我那二舅姥爷喜欢看什么舞,你既不愿回答就算了。”
安惟翎留下几张银票,转身要走。
柳如眉不辨她是喜是怒,“王大人最中意奴的胡旋舞。”
她脚步顿住,“你是西域人?”
“奴母亲是胡姬,父亲是中原人,奴生在临安,长于天京。”
安惟翎细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五官更像中原人,小巧秀气。”
柳如眉也温和地笑,“母亲也这样说,我和父亲更肖似。”
安惟翎灵光一现,“你有胡人血统,喜欢吃毕罗么?”
她惊喜得上前一步,又顿住,“哎呀!奴最爱毕罗呢!小时候母亲日日做的,只是大了以后……”她默了一晌,“京城好似没有卖毕罗的地方吧?”
安惟翎看她欲上前又有些害怕自己的样子,笑道,“我知道有人能做,下次给你带一点?”
柳如眉又雀跃又为难,神色颇为隐忍,“怕是麻烦姑娘了……”
“无妨,他做起来不费功夫。我见你果盘里有不少樱桃,樱桃毕罗你可喜欢?”
“呀!最喜欢!”她眼神发亮。
安惟翎点头,起身道,“好,时候不早,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带上樱桃毕罗。”
柳如眉分外欣喜,坚持要一路送她到楼下大门口,把龟公看直了眼。
“怪哉!这么多年,也没见人得柳姑娘这个待遇……难道这年头女人情趣都赛过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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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安惟翎照旧去扒王钊的屋顶,屋顶已经有一块被她的夜行衣擦得干干净净,她找到那块最干净的地盘,熟门熟路地抠下两片琉璃瓦。
王夫人又在给王钊捶腿,“夫君,你这老寒腿总也不好,都五月了,还这样冰凉的,真的不要找大夫再试试?”
王钊摇头,“从前打仗落下的毛病,根治不了。说来武将大多有这类毛病,你见过谁治好了的?”
“那安将军也有这毛病?”
安惟翎一个激灵。
“夫人怎么总爱问安惟翎的事?”
王夫人歪头,“她叫安惟翎啊……名字倒是好听……”
“夫人。”王钊无奈,“我问你为何总爱问她的事?”
“好奇呀,我大周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女将军,可不是稀罕物嘛。”
王钊不屑,“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夫君似乎不太喜欢安将军?”
“嗯。”
王夫人抬头,等他下文,王钊默然不语,拿起身旁的《五代诗集》翻了起来。
今天却是正着拿的。
王夫人顿觉无趣,打了个哈欠,“夫君去吴姨娘那儿吧,她推拿的功夫极好,妾身也自愧弗如。”
“身上还是不利索?”王钊放下诗集,关怀地看着她。
“是啊,女科里的毛病,和你的老寒腿一样,根治不了的。夜深了,夫君早些去吧,还能赶着睡前让吴姨娘给你推拿一阵。”
王钊拿着诗集起身,“夫人为何从不让我去郑姨娘那里?”
王夫人一愣,“夫君中意郑姨娘?”
王钊笑着摇头,“我中意之人唯有夫人。”
屋顶的安惟翎暗嗤一声。
王夫人低头,“郑姨娘不如吴姨娘温柔顺从,妾身怕她不能好好伺候夫君。”
“罢了,就是随口一问,我听夫人的安排就好。”
王钊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夫人好好休息,若是睡不着就像往常那样叫郑姨娘来陪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