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目血红,光滑的皮囊寸寸无端生出被啃食撕咬过的痕迹,障眼法再蒙骗不了眼前人,那具皮囊气急败坏,沾沾黏黏从地上的一摊向着望舒飞速移动,恨不能生吞活剐了他。
“我说。”他歪头笑笑,满目天真无邪。
手指轻点的位置舜然凭空生出一大堵筑起的屏障,将那团作怪的丑恶东西团团围绕其中,复又压迫而下,直到再直不起腰来。
“说说吧,这铜镜,是怎么来的”
“呸!”明明是迫害人的那一个,如今却显现出有多嫉恶如仇的样子,得亏那张皮上没有表情,不然还不知道得有多狰狞。
“那么,”他指尖操纵,屏障直直压得对方血水泵出,本就不太平缓,如今直接压成一 张薄薄的书页。比起清霞,他才更像个作怪的妖孽,只可惜生了张欺骗性到达巅峰的面孔,只叫人仰望想到神明普度众生。
“试试这滋味如何。”
“我……我……说。”她声音一派咬牙切齿,望舒稍微放松屏障,与清萍走马灯□□情之后却愈发添了份人气。
他打心眼里痛恨这个迫害亲妹,杀母取子的女人。
爱神身上的每一丝情绪皆由过往的爱意所给,他在一步一步被打造的更加完善,只是自己尚不知情。
“我死之后,那小免崽子竟然又回了炉子里,直到一个老女人将我又捡村子,她是村里的管事,很能说得上话,爹娘以为她将我超度往生便也没有将我安葬,而是随了那老女人带走。本就只是一张空荡荡的皮囊,可我竟亲眼看着她从铜炉里捞出那只小兔崽子,放在这张皮里重新缝上。”她顿了顿,话语中无不得意,“可是没想到吧,那小兔崽子在我肚子里过了三月,扒开肚皮出来后竟然对这张皮亲近的不行。你猜如何”清霞大笑,“那小兔崽子将我认作他娘,死了也还想找娘,他显然是又进了炉子里忘记过往。”
清霞的笑里掺杂的情绪令人胆寒,“这铜镜是那小崽子从坟里扒出来的,他吃了我,又企图复活我,你说可不可笑。”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我当然得好好利用他。”
铜炉婴尸(12)
铜镜内附有半分小世界,清霞蜗居在里面,休养生魂。
可接着她便发现,这是一种近乎于等同自虐的修炼方式。
月出日,清霞得到释放披上那具皮囊得以拥有身躯,可代价却是婴尸索求报酬。
它们会啃光这具充盈起来的皮囊,得到血肉补给和滋养,清霞仿佛在这一刻丧失了心智,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生前的痛苦。
她才明白,原来比游荡无家更可怕的,是无穷尽的人间炼狱。
老太仿佛早有耳闻,在主屋出现那枚铜镜开始,她就日日供奉它,清霞栖息其中得到香火,铜镜却要她一直重复这样的死循环。
“那些在主屋里挂着的胎盘是怎么回事?”望舒忽然开口。
清霞嗤笑一声,冷的结冰,“你还不明白吗?那老太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在供养那些婴尸啊!”
“母体内的胎盘是婴尸最好的滋养品,这副躯壳是容器,那老太,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我以身供养!”
清霞双目血红,“我无法拒绝她供奉进铜镜中的香火和力量,可这些通通在月出之时转化为婴尸身上的力量。”
“可是没关系。”她喃喃道,“那只婴尸特别钟爱这具皮囊,他一定能再给我找到栖身的容器,终有一日我能摆脱这一切的。”
“至于你。”清霞冷笑,“我早已与铜镜融合贯通,它即是我,我就是它。”
“我是不死不灭的。”她森然开口,宛若亡灵索魂的序章,令人不禁从后背升腾起蔓延的凉意。
“清霞。”望舒抬眸,眼中是无言的怜悯,仿若一柄利剑直插胸口,“你入不了轮回了。”
那张皮微微一顿,声音凄厉,“你胡说!你胡说!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她扭动的越来越厉害,在屏障下竟还能爬行几步。
望舒叹息一声,苍色眸子仿若寒冰深渊,“你作下孽障,残杀亲妹,剖腹取子,法则容你不得。”
“对你而言,究竟什么才算满足?”少年眼中是无言的困顿,似乎连带着屏障的束缚都柔和些。
“满足?”清霞顿住。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足这个词竟也不再出现在她的意识里。
是从每次爹娘偏向妹妹开始,还是从发觉心上人早已同至亲之人苟合,抑或是她肚子里象征着未婚夫背叛的证据。
或许从一开始,她们生生厮磨的命运便早已注定。
她声声泣血,“我有什么错!一胎同胞,她貌若西施,而我就是地上草芥,爹娘从不会过问一句我在地里收拾庄稼累不累,每每对她嘘寒问暖。唯一钟爱却早已被捷足先登,因为什么呢?是我天生丑陋平凡,还是没有她那样的玲珑心思,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可又天降灾祸,我生了鬼面疮,而她安然无恙!你们都说我不满足,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不满足!”
“天道待我不公!何其不公!”
“清霞。”望舒低身看着那张皮。
“不可否认的是,有人生来光芒万丈,亦有人平淡一生,可你回不了头了,从痛下杀手的那一刻开始。”
“你知道鬼面疮的寄生原因吗?”
“什么意思?”清霞愣住。
“鬼面疮因恶欲而生,你喝了铜炉里的水,炼了自己的亲缘婴孩,嫉妒、贪欲、愤恨、和求而不得。从一开始,它就是双向的啊。”
“清霞,若你不想此法,本可以幸福美满,恩爱一生。”
“法则虽给每人安排不同命运,可你心生恶念,一步一步促使自己走向终结。”
那只骨节分明的瓷白手掌张开结印,清霞不由自主看向他。
迷蒙的雾冽頃袭其间,走马灯似的一瞻瞻剧情从她面前流淌而过。
那是有别今生的结局。
“那里的她梳着垂下来的低簪,怀中抱着个白胖柔软的娃娃,身边人正在砍柴,却并不是她梦想中的爱人。”
“他壮硕而憨厚,无父无母,偶有一次打猎被伤从山上飘到河边被清霞所救,拿清霞如金似玉般对待,成婚后未曾受过生活磋磨的清霞自有一番风情,虽面容平凡却身材丰盈而白皙,那里的她盈盈笑着,与对方度过无数个美好而平淡的日日夜夜,直到百年合棺,恩爱不移。”
清霞愣住了,她回神,满身戾气再不复见。
“你本有机会再与他做下辈子的姻缘夫妻。你们是佳偶天成。”
他声音清冷,珠落玉盘般寸寸砸在清霞心上。
“而他就出现在不久后,你们擦身而过,从此阴阳两隔。”
望舒收回屏障,清霞却未借机反扑而过,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望舒怀中的铜镜却寸寸碎裂。
繚绕的雾气瞬然消逝,随着清霞的自爆消亡,铜镜也再不复人间。
望舒没有耽搁,他伴随着灵力的牵引前行,越向前便越熟悉,总觉得有意识般来过这里。当漆红的柱体横桓在前时,他终于明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半山腰,村庄祠堂。
极淡的血腥气飘荡在空气中,望舒瞬时捕捉到,他推搡开漆红的大门,手心却染上成片的黏腻液体,让人极不舒服。
沉重的铁门轰隆被推操开。
望舒愣住了。
成群□□的女人重见天日,她们尸身横桓在地,被蛮力撕咬开的腹部鲜血直流,无一不是从中被啃噬个干干净净。
那老太站于中堂之上,那只将所有人撕咬殆尽的婴尸腹部高高鼓起,浑身上下的褶皱皮囊被撑出一条条的纹路,比望舒先前看见的不知大了多少倍,他简直有半人高,身边对战的,是浑身伤痕举起沙鹰修罗的顾俭。
男人回过头来,锐利的眸中是杀红了眼的深渊。
“走!”
似乎在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伴随着顾俭嘶吼的话语,漆红的铁门沉声关上。
求生无路。
他手心还握着那枚小小的花种,望舒感受的到,它依旧安然无恙,被对方妥善安放。即使到如今地步,他还不肯用它,像是保护花种的主人般对待那枚小东西。
望舒步步走进,鞋底早已被深红的液体染脏,然而此刻,却无人在意。
那双苍青的眸子溆滟而柔软,如今却被平白镀上层凌冽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