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他边上车,抬起康颜的脑袋枕入腿间,将毛毯紧紧掖进下巴。
康颜面色不自然的红,许永绍双手握住她的手,躬身,下巴抵住他包拢的拳头:“小颜…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
他吻了吻她的手背:“没事的…没事的…”
他在安慰她,更是在安慰自己。
他很害怕,怕自己晚了一步。
二十多年前的雪夜,他妈妈伏在他爸爸的背上,昏迷不醒,而他跟随两人,跋涉着及膝的深雪去镇上医院。
大雪封山,他摔了一跤又一跤,徒劳搓着母亲的手,企图让冰冷的掌心恢复体温,可惜送去医院时,母亲已回天乏术。
那时他九岁,初次直面死亡,母亲用一条命教会他,发烧是能死人的。
他真的很害怕。
第76章 我想你了 康颜感觉自己像小船,被……
康颜感觉自己像小船, 被浪头高举着颠簸,然后沉入海底。她难受极了,不光身体, 心里也难受, 身体是往外散发热,心里却是向内渗透冷。
冰火两重天之下, 她做了个挺真实的梦。
她梦见自己八岁那年, 老师布置了作文题, 题目是《我的妈妈》,她被选为范文上台朗读。
她有些腼腆,但依旧大声念到:“妈妈的手有点硬硬的,因为要顶针, 总会戳破手指, 所以会缠一层粘布, 缠久了经常发皮炎。”
“妈妈织布的时候要弯腰, 后来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我现在长大了, 会给妈妈递针线剪刀, 妈妈夸我能干, 我听了可高兴了。”
“邻居阿姨说, 妈妈长得很漂亮,年轻的时候是村花,为了生我养我才变得那么老, 一定要孝顺妈妈。”
“我知道妈妈最疼我,等我赚钱了,就接妈妈去北.京玩,让她看看她最想看的故宫和tian安门。”
……
康颜恍惚看见一团光, 光里站着一抹瘦长身影,怀中似乎抱了婴儿。她想走近点看,那个人抬头微笑,像妈妈又像她。
康颜想,她也成了妈妈,可以带孩子去北.京去南京,去全世界所有地方。
可是她的妈妈,哪里也去不了了。
康颜忍不住流泪:“…妈妈……”
许永绍拿毛毯包裹她抱紧,望了眼窗外绵延千里的积雪路,轻轻抚.摸她的脸:“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会儿。”
他俯身贴脸:“我再也不抛下你出差了,你千万不能有事…”他吻额头试温度,嘴唇嗫嚅,“小颜,要坚持住。”
车到达最近的医院,因为提前打了电话,推车在外候着,人一到就送去了急诊室做检查。
许永绍在身边陪诊,查出来高烧三十九度,引起电解质紊乱晕厥,再晚些送来很有可能发展成呼吸衰竭,许永绍越听越后怕。
医生给康颜打了退烧针,挂水补充电解质,许永绍一直握她的手观察病情,时不时拿嘴唇试温。
半夜烧退了下来,下半夜又反复低烧,医生也查不清原因,只能叮嘱护士时刻关注体温变化,避免并发症发生。
许永绍一宿没睡,东方微微泛白时,康颜的体温才恢复正常,能安稳入睡不说胡话。
她困极了,一觉醒来不知年月,房内光线太亮,窗户透过苍白的阳光,晃得人眼疼。
康颜企图抬右手遮眼,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她垂眼往床沿看。许永绍穿戴整齐地趴在床边,唯独头发乱糟糟,阳光七零八落地透出发缝,影子轮廓混乱潦草。
康颜抽手,许永绍陡然惊醒:“…康颜!”
康颜睁眼,无言凝视他,许永绍眼底青灰,疲惫地耷拉眼皮,努力扯出笑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康颜没立刻答话,抽出的手缩进被子,闭眼翻身:“我想再睡会儿。”
许永绍起身为她掖被子,弯折一只腿搭于床沿,俯身趴床头与她耳鬓厮.磨:“不要睡了,起来吃点粥,医生说要补充营养。”
他往里摸了摸她凸出的脊骨:“怎么我不在家,她们都把你养瘦了?吃饱了才能好得快,吃点东西,嗯?”
康颜拽紧被子:“我不饿,我只想睡觉。”
许永绍察觉到她的抗拒,略略远离她:“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点困。”
许永绍轻抚她的肩头:“好吧。”他略微起身,“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得去一趟公司,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弓腰亲.吻脸颊,随手捋着头顶乱发离开。
许永绍一走,康颜猛地喘口气,失语似的捂嘴,无声恸哭。
她无法接受他,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像带了目的,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企图从自己身上谋划什么,又或者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他绑定她生孩子的工具。
康颜将头埋进被子,肩膀轻耸。
她想起查出怀孕那天,他在医院说的那些话。他说娶她是他人生的计划,说娶她不是因为她怀孕而是怀孕的人是她。
她当时半信半疑,尔后沉沦于他的温柔攻势,开始深信不疑,敞开心扉去接受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他。
高子滢的话如同当头棒喝,瞬间敲碎了她的美梦。
他表演好丈夫上了瘾,她在看台观戏,沉溺进这场《恩爱夫妻》,等回过神,她已然成了戏中人,再看台下,所有人都在笑她,高子滢孙红叶柯慎,甚至与她搭戏的许永绍。
她错了。
许永绍这种漠视人命的人,怎么可能纯粹地去喜欢谁?
*
车开到公司门口,老贺停车,后座半晌没动静。他回头,许永绍歪歪靠着椅背,神情疲倦地陷入睡眠,ipad顺腿滑落脚底。
老贺轻声喊:“许先生?”
喊了好几声,许永绍缓缓睁眼,老贺指车外:“到地方了。”
许永绍埋头揉眼睛,熬了一宿反应迟钝,推开车门才想起去捡ipad,老贺看他这样有点不忍心:“要不您回家睡个觉再来?”
许永绍懒散哼笑:“哪那么容易呢?你以为当老板就能随心所欲?昨天我推了很多事,今天不解决就等着临门一脚黄生意吧。”
他拿起ipad,抻懒腰深吸口气:“走了。”
*
康颜在丽姨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口饭,她脑子乱嗡嗡的,实在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吃着吃着便忘记动作,一碗粥渐渐凉了半截。
丽姨问她:“听阿旺说,你是不是想你妈妈了?”
康颜抬眼,沉默地点点头。
丽姨叹气,摸了摸她的头顶:“我么,也是当妈妈的,我家娃儿前些年进监狱,我每天也嘿想他,我晓得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她慈爱地笑:“没得关系,你妈妈看你过的这么巴适,心里头不会难过的,你要晓得,妈妈只要看娃儿过的好,就没得啥子遗憾了。”
康颜一听,蓦然流起眼泪。
旁人看来,她是想妈妈才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对妈妈心生愧疚,悔自己认人不清。
丽姨母爱泛滥,抱着康颜轻拍后背:“没得事啊,过去的都过去了,小许和泡泡都爱你,还有啥子过不去的槛呢?”
康颜哭够了,扒完这碗冷粥,努力撇开心事入睡,一觉醒来,夕阳已沉入地平线,屋内黑黢黢一团。
康颜慢慢支起上身,刚转头要开灯,蓦然瞥见人影轮廓坐在床边,吓得她差点尖叫。
许永绍“啪”一声摁亮电灯:“别怕,是我。”
康颜捂胸.口:“你怎么…怎么不开灯啊?”
许永绍哄笑:“我看你睡得这么熟,怕开了灯把你吵醒。”他伸手,“你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他要摩.挲她的脸,康颜看见这只逐渐靠近的手,不知怎么想起进攻状态的蛇。毒蛇咬人时,如同张五指一般张开大嘴,一旦合拢,就是喷毒液杀人时。
康颜本能地偏头。
许永绍的手猝然停滞,手指无措地拢了拢,康颜掩饰性咳嗽,他转而去拍背顺气:“喉咙不舒服?”
康颜低头:“我感冒了,你还有工作,怕传给你,最好暂时离我远点。”
许永绍的大手攀上肩膀,轻轻揉.捏:“小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语气平静,却炸起康颜的心潮。
康颜僵硬脖子愣愣注视他,许永绍则沉眉打量她:“真有事?”
康颜舔嘴唇:“有。”
捏肩膀的手渐渐握拳,许永绍默然片刻,试探性发问:“什么事,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