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被她怼了一肩膀, 垂眼看她手边:“你也洗澡?”
“嗯嗯, 住院太晦气了,得洗澡。”
康颜不置可否,艾哲美眼睛往周遭转一圈, 又转回康颜身上:“你那个卡…黑卡,是不是金…那个男人给你的?”
康颜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吧,不过也不算给,应该是借用?”
塑料蓝隔在两人中间撞来撞去, 艾哲美换手拎,贴康颜更近些:“你觉得那个男人对你好吗?”
康颜提唇笑了笑:“各取所需,谈不上好,许先生其实也帮了我挺多忙。”
艾哲美短暂“哦”一声,直到浴室都没再发话,康颜脱光衣服掀帘子,艾哲美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目光躲闪犹豫。
康颜放下塑料帘:“想说就说。”
隔间水声噼里啪啦地响,水雾蒸腾中,艾哲美凑近康颜:“我爸…我只说我爸啊,他包养女学生的时候,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什么尊重态度,养宠物似的,甚至还和一些小老板玩交换游戏。”
她双手握住康颜手腕:“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一定要断掉,大不了…大不了我养你呗!食堂价位我还是付得起的…”
艾哲美的眼睛圆溜溜湿漉漉,说完这句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放手,康颜大笑一声揉她的头顶:“好啦,我知道了。”
康颜掀帘进去,踮脚挂塑料篮,拧开莲蓬头。
水柱冲刷头顶,她解开橡皮筋,仰面感受水压,湿发紧贴头皮,像双无形的手牵拉发梢往下,怎么挪动头颅都无法挣脱这种控制感。
康颜关水,捋了把脸,低头看热水浸红的脚背,睫毛掉落一串水珠。
她草草洗完回宿舍,从衣柜找出派克服,又从挎包翻出黑卡,掂掌心踌躇半晌后,一并锁入柜中。
*
冬日阳光冷,张姐把拉链拉到下巴,又顺手将磊磊的拉链扯到最顶,拖起笨重的行李箱:“临期的面包我都放进箱子了,你要是不吃就掰了放后院,会有野猫子来吃。”
“记得关好门窗,哦对,冰柜旁边那扇窗户豁风,你找点硬纸板一裁,胶布贴了堵一堵应该就不漏了。”
康颜连连点头,磊磊烦躁地拂掉小兜帽,张姐哎呦直叫,屈膝扯下他即将拉开拉链的手,抓帽子狠狠套后脑一扯,毛绒绒的帽沿裹得小脸严严实实。
磊磊瘪嘴赌气,母子二人扯嗓子你来我往地吵,又连拖带拽将磊磊拉走,康颜想笑,却有点笑不出来。
她目送两人离开,关拢玻璃门。
夕阳斜照,暖色调的光柱透入,康颜被拉长身影,左右只剩货架倚靠,形影单只。
她搓揉冻红的脸颊,拿小刀裁剪纸箱,跪在冰柜上找窗户缝,指尖感受到冷风挤入。
康颜细细贴合窗缝,试探无风后跳下冰柜,烧开水泡面。天冷,水蒸气扑得手机屏湿热模糊,康颜拿袖口擦干,浏览朋友圈的各色人生。
『初次下厨居然没有烧糊[强壮][强壮]』
『咱大青岛年饭就是海鲜、海鲜、海鲜…[图片]』
『跟表姐浪了一圈[图片]终于喝到了传说中的茶颜悦色。』
带盐渍的水花溅上手背,康颜低头吮了吮,冻僵的皮肤沾染一丝温热,很快又随抬头消褪。
康颜捂着泡面桶直至水温冰冷,重新烧了壶开水洗漱,躺床上缩入棉被,面对裂隙丛生的墙皮发呆。
她听见居民楼有夫妻吵架,有小孩大哭,还有人劝慰到:“大过年的吵什么?好好说话不行吗?都和气点,和气才生财嘛。”
康颜翻了个身,嗅到棉被压箱底的霉味。有人引吭高歌,一嗓子将青藏高原嚎上珠穆朗玛峰,可惜气没能拖长,猛咳几声改成了哼唱。
夜不够静,康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睡梦中似有冷风剐蹭脸颊。
康颜睁眼,里屋帘子飞卷乱窜。她赶紧披外套下床,趿拉棉鞋跑去外间,白天黏紧的缝不仅豁开大口,窗框也被吹得不停敲打墙壁,雨点噼里啪啦打进来。
康颜抱自己哆嗦一会儿,从杂货间搬来两箱饮料,再来时,窗缝吹入的雨滴凝成了雪花。
她小小“哇”了一声,不由自主靠近飞雪,伸手接了两片,冰晶迅速融入体温,化为一片湿冷。
冷风刺痛咽喉,康颜干咳几声,蹭掉水渍,将两箱饮料叠放于冰柜,堪堪怼紧玻璃窗。
一夜风紧,康颜睡得不踏实,后半夜才彻底入眠,醒来时有点不知年月。日光照入屋内,拽货架影伸入床边,康颜探脚找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掀帘出去。
阳光晃眼,昨夜的风雪了无痕迹,水泥地水渍浅淡,只角落还剩有残雪结冰。
康颜朝掌心呵了口气,掏来手机,惊觉竟已是中午一点,还有两通未接电话。
看清备注,多日不见的姓名突然撞入她心底。康颜手足无措,酝酿许久才下决心回拨:“…喂?许先生?”
“还在学校?”
“嗯,还在。”
“到门口来。”
康颜手指绞着包装纸:“都快年三十了,许先生难道不回家过年?”
那头沉默数秒,反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我家里没什么人了。”
“我也一样。”
康颜只知道许永绍没结婚,却并不知他父母双亡,忽然后悔自己戳到对方痛处,一时无言,好半天才说:“许先生打算做什么?”
“陪我出差。”
“过年还出差?”
“你问题太多了。”许永绍掐断她的疑惑,“我说过,这段关系由我做主,一切决策并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告知。”
康颜皱眉:“许先生…”
“半小时后,校门口见。”
不给康颜反驳的时间,许永绍即刻挂断,康颜握着手机摁亮摁熄,蓦地吁出一口白汽:“神经病!”
她迅速整理换洗衣物,经过穿衣镜时瞥到自己凌乱的头发,拆掉马尾,随意梳成侧分披发,背好背包锁门关窗。
走出几十米,她想了想又折回超市,撕掉临期面包的包装纸,掰成小块放入纸碗,置于后院墙角。
康颜转身,围墙边探出一只白猫,异色瞳孔竖直透亮,警惕地凝视她。
康颜离开几米再回头,白猫轻盈地跳下墙,爪子刨了刨泥地,歪脑袋看她片刻,低头舔了舔面包,喵喵几声。
康颜下蹲,白猫踱步走来,她伸手,它来回蹭着掌心。
康颜轻轻抚摸猫下巴:“好好照顾自己,捱过这场冬天,一切会好起来的。”
*
近年三十,春运大潮早已回落,车来人往反而稀疏。康颜踢石子儿等待数分钟,黑车缓缓驶来,前窗枝桠影波动着上爬,老贺的脸逐渐清晰,后座却仍然漆黑一片。
康颜弓腰开门,发现许永绍穿的是休闲款羽绒服,白底滚黑边,薄刘海顺发际垂落,棕褐绒毛簇拥两颊,睫毛扑闪光泽。
这样的装扮,康颜竟觉得他与校园里那群少年别无二致。
许永绍眼风扫来:“上车。”
康颜跨入车座,怀抱背包窝坐着,老贺瞟后视镜:“康小姐,那个…副驾有您的衣服。”
康颜疑惑挑眉,探身前去,看到了一大袋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拎回后座,从提袋摸出一件灰蓝皮草,撇开皮草,还有皮手套、羊绒帽和围巾。
康颜目光朝许永绍,许永绍眼皮低垂,眼珠微微倾向她。路段不好,车身略颠簸,他眼底流光波动。
康颜扣紧提袋口:“许先生这是准备去哪儿?”
“黑龙江,谈笔生意。”
“…哦,怪不得。”
康颜双手环绕背包提袋,胳膊不够长,显得挺吃力。许永绍伸手,康颜看见圆润的光圈晃在他掌心,愣了愣,那只手五指迅速张合:“给我。”
康颜明白过来,将提袋递去,许永绍合拢五指:“背包。”
康颜换背包提起,许永绍接过,反手放入后备箱:“衣服换了。”
康颜看了眼路人稀疏的前路,缓缓脱掉外套,紧身毛衣勾勒胸前曲线,沿平坦的小腹扎入牛仔裤。许永绍忽然开口:“为什么不穿我给的那件?”
康颜套大衣:“…我洗了,还没晾干。”
康颜低头装作整理衣摆,衣领突然被人竖起,一股力量拉动领口往旁倾,她被迫朝许永绍倒去。
许永绍双手拉高翻领,康颜与他呼吸可闻,绒毛包裹她的半张脸,剩一双眼睛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