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环纡:是我高看了她……
后来,为表歉意,声称“这辈子都不碰女红”的佟陆陆拿出针线,跟老太太似的端出小板凳,坐在太阳底下艰难地穿针引线,帮环纡缝补袖子。
只不过成品丑得令人发指,又引得环纡火气冲顶。
就在这河清海晏的日子,明帝忽颁布一条诏令。
凡各家有年至及笄的未出阁闺女,均要经过史官筛选入宫侍候,称作才选。诏令特批曰,凡此以往,每三年举行一次才选,违令者斩。
褫夺而来的江山,明帝自要好好享受。这些年来,他大兴土木,于四海修建了不少堂皇宫殿。
佟萧一旁劝谏不成,反被奸佞撺掇,失了帝王信任,如今为偌大家府,越发不得多言,只得以保全家人为重。
帝不贤明,臣何诤谏?
对此,朝堂之上不乏有欷歔反对者,亦不乏有阿谀奉承者。于些许人而言,此乃麻雀变凤凰的捷径。
可巧,佟府无女可出。
佟家女儿有三,二小姐佟钟儿,年十六,已有婚约;三小姐佟杉姗年十四,待到春日方及笄;幺女佟陆陆年方十三,且声名狼藉,验人的史官都看不上眼。
且佟家不愧是《东秦》主角所在家宅,总有神明庇佑:佟钟儿的未婚夫乃少府监裴仁晟,裴仁晟的老爹乃当今尚书令裴勤大人。
这个裴勤与佟萧同是前朝老人,但性格古板不晓变通,为人又倍儿硬铮刚硬。自改朝换代以来,不服明帝正朔,时常口出狂言,还曾经和政治对手隔着自家高墙,互扔臭鸡蛋、脏抹布骂街。
明帝上位后,因打心眼里瞧不起明帝,他越发肆无忌惮。
前阵子酒后失言,被明帝逮个正着,方得一纸诏书,全家人被打包踹出皇城,滚得远远的。
佟钟儿与裴家的婚事,就此不了了之,按规矩理应入宫。
可巧的是,陛下连日受了风寒,再无心挑选美人,便提前作罢。
佟钟儿因此方逃过一劫。
这本是幸运之事,然佟钟儿骄矜任性,心比天高,哪能容得人生有如此污点,这不,正于客厅趴在二姨娘林芷蓉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佟陆陆翘着腿坐在饭桌对面,一手抓着鸡腿欣赏那二姐姐哭哭啼啼自演的一场悲剧。
佟钟儿这辈子哭的眼泪,怕是够她两辈子的洗澡水了。
“爹爹,娘亲,你们要替钟儿做主啊!”她呜呜咽咽,假哭的功夫倒没佟陆陆那么精湛,勉强能得个百花奖吧。
上座的佟萧眉头紧皱,筷子未曾动一下。
他担心的不是佟钟儿的婚事,而是佟家的未来。
帝王如此,衮衮诸公不得谏言。怕过不了几年,就要过上席不暇暖、枕戈待旦的日子。
整桌唯有佟陆陆没心没肺,她迅速啃完一应嫩肉,扒完饭打个响嗝,便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听她们说些有的没的。
“不如,尽快找个好亲家……”宛英提议道,她反正也对佟陆陆没啥信心,干脆把自己相中的金龟婿让了算了,“依我看,邹王府与我们素来交好……”
闻言,佟杉姗一顿,捏着筷子的手发紧。
未等佟萧回话,佟陆陆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娘,你胡说什么呢,人家邹曲临是有心上人的,棒打鸳鸯这等损德的事儿,您可不能做。”
“你又知道什么了,小女儿家家的,插什么嘴!”宛英连忙轰人,“杉姗,和你六妹妹先回去吧。”
佟杉姗迟疑一阵,方放下筷子,礼貌莞尔,“是。”
穿过春分院,佟陆陆与佟杉姗并肩而走,佟杉姗一路未曾言语。
她细长的手指捻着帕子,揪了一回又一回,蚕丝绸生生被她扯变了形。
拉住她软软的手,佟陆陆嘻嘻笑道:“三姐姐,你且安心,我掐指一算,不久之后邹曲临就会来提亲了!”
“你如何又得知了?”
“嘿嘿,我就是知道。”
《东秦》曰,大明七年大暑日,邹曲临正式向佟家提亲,只因书中的佟陆陆从中作梗,公然污蔑佟杉姗,方让婚事不了了之。
如今可不同了,她佟陆陆可是一大助力呢!再者,早前借钱时她已旁敲侧击邹曲临,如今距大暑仅有三天,好事将近!
此后平静过了三日。
第三日一大早,蝉鸣阵阵。
佟陆陆其时正在院内为自家那个取名曰“笨笨”的小兔种萝卜,搞得满身泥巴,尘埃扑扑、汗臭薰薰。
她这一身专门用来干“脏活”穿的专服上,尚有经年的油渍未除。
春枝兴奋而来,只瞟了她一眼,顿觉不忍卒赌,“小姐,邹世子带媒人来纳采了!”
可算来了!邹曲临那家伙,提亲还娘们唧唧的。
佟陆陆激动难抑,慌忙将手中的小铲子扔下,也不顾满身满脸的泥巴,忙往客厅奔去。
她怕爹爹娘亲不同意,怕半路杀出个佟钟儿,更怕那平日里默默无闻的林二姨娘犹豫不决,她得去为三姐姐的幸福助力!
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客厅,佟陆陆绕过长廊,方来到雕花窗棂外。
尚未入门,便听房内大夫人一声惊呼:
“陆陆?!你是说,你要娶陆陆?!”
第7章 大大大大乌龙
佟陆陆停下脚步,半天不敢向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蹲在窗棂下偷听,惊悸万分,一脸懵。
“是,还望太傅大人、夫人成全曲临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真心你个大头鬼哦!
佟陆陆将额前碎发铲至脑后,心噗通噗通跳,猛觉天旋地转,脸上狠狠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面子无处安放:这个瘪三莫不是在算计我?
这是什么魔鬼发展?
客厅内无人说话,静得可怕。须臾,方传来大夫人不敢置信的、颤抖的声音:“你确定,是‘我们家’那个佟陆陆?”
“是。”
“那个与你一同逛花街,一个骰子就能玩到天明的佟陆陆?”
“是。”
“那个整天嘻嘻哈哈,没点女儿家样子,连粪都踩过的佟陆陆?”
“是。”
迷之寂静。
噗通一声,邹曲临似是跪了。
佟萧遑遑将其扶住,“邹世子……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陆陆还小……为人父母,我们亦要征得她的同意……”
宛英回过神来,喜忧参半,拽住佟萧衣袖的手心激动地直冒汗,“老爷,你糊涂了,陆陆与邹世子青梅竹马,怎会拒绝呢?不如这样,邹世子,咱们将陆陆叫来!”
不好,祸到临头!
躺着中枪的佟陆陆忙躬身,蹑手蹑脚离开客厅,慌不择路,满脑袋就想赶紧飞奔回夏至院。
逃似的回来,莫名地心虚的堂堂太傅家六小姐,先是藏于树后,又觉不妥,猫着腰躲于灌木从中,又觉太过显眼,复缩成一团,蹲于石桌下瑟瑟发抖。
“佟小姐,你这是?”
昭云从环纡的屋子里出来,正巧瞅见刺猬一样的佟陆陆。
对啊,咱们家还有一个屋子呢!
佟陆陆灵机一动,连忙冲进屋内。
彼时环纡正悠然盘坐在横榻上,卷握一本《孙子兵法》,面前摆一黑白棋盘。他抬头见她,一身黄泥,还粘有萝卜叶,狼狈不堪、汗流浃背,好似沼泽地里滚过一遭。
“借遁一会子!”佟陆陆话不多说,上脚就往他榻上爬。
环纡尚且来不及嫌弃,她便蜷到他身后藏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将各方神灵请候个遍。
“你这是不慎入了尿桶?”
佟陆陆委屈,“邹曲临不知发了什么疯要娶我,我正躲他呢。”
似闻见天大的笑话,环纡暂时忽略她污他床褥之事。他微仰下巴,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戏谑讥讽道:“哦?从前只道邹世子是个纨绔子弟,不曾想竟如此有胆识。若叫我娶你,我倒宁愿一头撞死。”
“闭嘴!”佟陆陆不理他,眼中未曾留下他取笑她时那副极天真、满满少年感的清面,只坐起来要拉他被褥,将自己盖住。
倏然,环纡果断踢去干净利落的一脚,将她踹下床。
佟陆陆“哎哟”一声猝不及防,咕噜噜跌入床的内侧,生生撞上橱柜反弹着遁入床底。
刷!
脚轻轻一勾,环纡将被褥盖上,掩住后侧,也不忘讪她:“不想嫁直言便罢,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
因撞到肩膀,佟陆陆气不打一处来,龇牙咧嘴半天吐不出话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