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树杏儿?”
树杏儿见到宋妆如也一脸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见,瞧见宋妆如连耳朵冻得通红,连忙迎着她进屋,“快,快到屋里说话,外头冷。”
宋妆如坐在外屋烧的滚烫的炕上,身上的凉气渐渐化开,脚下有了直觉,便站在地上打量着这间屋子,炕里头立着柜子,墙上挂着件男人的玄色衣裳,除了地上放着的一张桌子外再无旁的摆设,布景看着到熟悉,宋妆如粉唇带着笑意,看来树杏儿嫁了个简单利落的男人。
树杏儿往炉子上坐了壶水,又添了点柴火后,端上热茶进了屋,对着炕上的人道,
“快,喝点儿热乎的暖暖身子,宋小姐我看你鞋面都湿了,要是不嫌弃就先穿我的将就一下,我把你的鞋子搁炕上烙烙。”
宋妆如手把着茶杯,烫热的感觉从指尖传来,笑着对树杏儿摇了摇头道,“谢谢树杏儿妹妹了,不碍事,我已经暖和多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样好,竟直接遇上了你。”
湿亮亮的凤眸带着期待道,“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
话才说了一半,里屋就传来孩童的笑声,宋妆如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帘子,那人手上抱着个女娃娃,看着树杏儿道,
“孩子太皮了,我没办法,还是你来哄吧。”
宋妆如笑容僵在脸上,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眼前顿时模糊起来,傻傻的站在一旁,眼里仿佛只剩他一人。
赵思行依旧穿着身玄色衣裳,他跛着腿,挺拔的身影一高一低的缓缓从帘子后头走出,宋妆如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脸上瞬间湿凉一片。
还来不及背身擦干净脸上的泪,就听他怀里的女娃娃天真的笑着,
“娘亲,娘亲你看,爹爹他凶我。”
爹爹?
她管赵思行叫爹爹…
宋妆如眼里闪过明显的慌乱,只见赵思行笑着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平和而自然的笑容道,“宋小姐来了,怎会有空来这儿?”
“我…这孩子?”
宋妆如看着地上已经能跑能跳的女娃娃,实在不能去相信。
树杏儿在一旁刚要开口解释,就听赵思行抢先道,“树杏儿和我都是再嫁娶。”
眼里温柔的看着树杏儿道,“我回来后便是她一直在照顾着我。”
宋妆如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多希望她方才听到的都是假的,
没想她还是迟了一步。
眼里的酸涩早已忍不住,强扯出笑容看着两人道,
“…那我还未恭喜过你们,我正好经过此地,身上也暖和的差不多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从手上摘下个金灿灿的镯子,弯腰戴在女娃娃的胳膊上,“这镯子就就当是见面礼吧。”
他已娶妻,是时候将这镯子物归原主了。
赵思行悄悄背过身去,对着树杏儿道,“我腿脚不便,树杏儿你去送送宋小姐吧。”
“多谢。”
宋妆如最后看了一眼那宽阔的背影,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逼自己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眼泪成串的落在地上,
“不必送了。”
树杏儿看着那纤细的身影跑出门外,脸上不禁带着遗憾,接过孩子叹气道,
“表哥,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对宋小姐说谎?你明明知道她是来找你的,为什么还要…”
赵思行抬手在脸上抚了抚,“你家的快来了,快把东西都收拾好吧。以后没事不必过来看,天冷再折腾着孩子。”
那女娃娃拉着他的手,一双杏眼亮亮道,“舅舅,我厉害吧,你答应说给果果糖吃的,刚才长得像仙女似的姐姐,真的是来找你的吗?她是舅舅什么人呀?”
赵思行大手在粉嫩嫩的脸蛋上轻轻一戳,“是舅舅最重要的人。”
他已是残废之身,他配不上她。
第57章 结局(上)
大新朝二十六年, 江南四月,烟雨柳色成映的时节,处处皆是景儿, 就连傍晚都是薄雾拥着云霞,缠绵而温柔。
全然不似京中。
宋妆如离开京城后便一路向下, 最终留在了富庶多情的江南。
这一待,就是六年。
宋妆如哄睡了宋予安后, 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地, 检查着临行前要带着的包裹, 这一趟,可能多年后才能再来江南。
门外一道清润的男子声响起,
“妆如妹子, 我多抓了两幅温补的药来,不想再去退换,给你搁在门口,我这就回去了,你若是有事只管往隔壁喊一声。”
“顾大哥等一下…”
还不待宋妆如追出来婉拒, 那脚步声就已经远了, 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裹,黛眉不禁微微蹙起, 自打她生下安儿后, 身子便有了亏空, 每到换季的时候都手脚冰凉,一直吃着温补类的药调理。
顾大哥他更是比自己记得还要准, 常常是放下东西人就走,不光是自己还有安儿吃的药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了,他的心意她不是感受不到, 只是她实在无法回应,心就像颗死水般,再难掀起波澜。
顾家母子这些年已经帮了自己太多,她报答不了,更不能拖累着恩人,这也她想离开的原因之一,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裹,想了想还是拿进了屋,等天亮与他辞行时,再一并还给他吧。
“呜呜…”
一张不算宽敞,连雕木样式都已经变得光滑的旧榻上,睡着个粉装玉琢的小男孩儿,睡相乖巧,两只小手安静的放在枕旁,这会儿听到动静只见那纤翘的睫毛也跟着抖了抖,嘴里小声呜咽着,像是随时要醒来。
宋妆如连忙往榻上去,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身子,
“安儿乖,娘亲在呢。”
小家伙在她怀里蹭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小手紧紧抓着她衣裳的一角,在宋妆如轻柔的声线下渐渐熟睡。
宋妆如手上替他掖好被角,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光这样看着,谁能看出她的安儿和寻常孩子有异…
宋予安今年已经五岁了,却还不会说话。
开始学话的那会儿,她明明听到了安儿叫她娘亲,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儿竟不会开口说话了。
这些年来她求医问药,竟没人能看出个病因来,最后都说都说她的安儿是痴儿,她不信,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故意在他身上掐了一把,可宋予安会哭,会笑,就是不对她开口。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当初吃了禁药的缘故,这才让安儿替自己受了过。
当初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孕,她月事又不稳,等她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有三个月了…
“这位夫人恭喜了,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她当时只觉晴天霹雳,她竟真的有了身孕。
“夫人身子似服食过烈药,只怕以后也再难生养,夫人此胎实属天赐,又已过了头三个月…夫人不如同自家相公再好好商议一番,若是…”
医者人心,大夫忍不住又劝上了几句,这机缘许再难得,就这样落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必商议了,还请大夫替我抓…药。”
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那天出了医馆是什么神情,只记得她告诉自己,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宋妆如怀抱着药材,进了厨房后便小火熬了起来,只要再等一个时辰就好,她绝不能和他再有半分牵扯,看着被热气拱起,咕嘟嘟冒泡的药盖,心不免还是紧张害怕起来…
纤手抚上还十分平坦的小腹,手心一跳一跳,竟让她有种错觉。
——这是她腹中孩儿的心跳。
一双凤眸里带着痛苦,嘴里尽是咸涩的味道,粉唇小声喃喃道,
“你来错了,我不能留下你…下次去找个好人家吧。”
她没错…这是他的孩子,自己怎能生下他的孩子,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是对的…
拿着药碗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苦涩难闻的味道充斥在鼻前,宋妆如被勾得一阵恶心,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端起药碗,碗里褐色的液体摇晃的映着她挂满泪珠的脸,
有错的是他,这腹中孩儿何其无辜,为何要替那人承受恶果。
宋妆如听到了自己凌乱的呼吸声,如同打鼓般的心跳声…
接着便是药碗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得声音。
宋妆如双手抱住腹部,自己和他今生再不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