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了你这辆车。”顾忱景指向车钥匙,重复着强调。
林酌光拿起车钥匙,在手里颠了颠:“车就是开的。哎,别转移话题,让我去探病啊。”
“不用。”顾忱景本能的拒绝。
“小狮子……”
林酌光那一脸硬生生演出来的可怜兮兮顾忱景再熟悉不过,但瞥了眼林酌光手里的车钥匙,顾忱景犹豫着,还是勉强地点了头。
.
“这医院条件不行。”林酌光人还未到,声音已经穿透到21号病房里,“还是换到康怡综合医院去,康怡的脑外科打遍天下无敌手。我给林纪一打电话。”
“不用。”顾忱景用眼神压住林酌光的自说自话,礼貌地敲病房门。
敲完三下,等了三秒,顾忱景推开门走进去,林酌光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间公立医院普通的三人病房,左右两边床位应该都有人,但都没在病房里,顾忱景对中间床位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妈。”
林酌光越过顾忱景的肩膀,看向躺在中间床位上的女人。
即使在医院她也画着精致的妆,看上去没有病弱的气息,身上的睡衣看得出质地良好,盖着的毯子也不是公立医院蓝白条纹的大路货。
她优雅地伸出手,让顾忱景扶着她坐起来,带着打量的意味笑着看林酌光。
“我同学,林酌光。”顾忱景小声介绍,“他来看看你。”
“宝宝的同学啊?那也是康乐毕业的?”顾忱景的妈妈的声音很软糯,“我说不定认识你家长。”
把只被顾忱景允许的一束花和一个果篮的探访礼物放下,林酌光礼貌回答:“阿姨好,我爷爷是……”
林酌光话没说完就被顾忱景打断了,他松开扶着他妈妈的手,从床边的柜子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递给林酌光:“麻烦你帮我去走廊转角的茶水间倒杯水。”
愣了愣,林酌光接过水杯,给顾忱景一个乖乖听话的笑:“遵命。”
打好水走回21号病房前,林酌光听到病房里顾忱景压低的声音:“妈,他是我朋友。”
“我是要害你朋友吗?”顾忱景妈妈说,“这个项目有百分之三百的回报,我是带着他发财。”
“他不需要发财。”顾忱景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着牙,“你适可而止。”
顾忱景妈妈娇软的笑了:“读康乐的,家里能没发财吗?我听到他说能安排我去住康怡,家里肯定有底子。既然家里有钱,随便投资给朋友一点,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不应该。”
冷冰冰硬邦邦的三个字,让林酌光听出来顾忱景真的生气了。
他举着水杯,考虑自己是进去打个圆场,还是留在外面,给顾忱景留出空间。
“妈,你能不能醒醒。”顾忱景的声音压得更低,恨铁不成钢的愤恨也更深,“承认我们回不去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行吗?”
“你行?”
顾忱景说:“为什么不行?”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不都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吗?没有一夜暴富的妄想,没有入魔般什么代价都看不见的偏执,好好和家人一起经营每一天,为什么他的妈妈就是不能接受呢?
“我不行。”顾忱景的妈妈笑起来,“宝宝,我天生就是有钱人,我一定能回到我们以前的生活的。”
“回得去吗?”顾忱景冷冷说,“妈妈,有些坎拦住你了,就是跨不过去。从云端掉下来,就是掉下来了。很残酷,但这是事实,也是现实。”
这是顾忱景从不逃避的现实。他不妄想,并不是因为他认了输。
而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即使用尽全力也无能为力,他敢直视现实,会用尽全力争取他能获得的最好的生存环境,但他不会无所不用其极,不会虚妄地偏执如妈妈一般,沉在过往的浮光里。
顾忱景直视着妈妈的眼睛,看到那里面翻涌的不甘、愤怒和欲望,他说:“妈妈,我知道你又借了钱。你没生病,你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能付的住院费最多支撑五天。躲过这五天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你同学……”
“我同学不会来了。”顾忱景向病房门口走,“我也要走了。”
站在病房门口,他微微侧身,却不回头:“你提前出院的话,结余的住院费就拿着。”
顾忱景的影子从病房半敞开的门里投射到门外,和坐在病房外塑料长椅上的林酌光被走廊的灯光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彼此都为对方保持着隐秘的沉默。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上了小奶黄,林酌光系上安全带:“晚饭都没吃,去南宝阁吃粤菜。”
“米其林二星,人均500。”顾忱景没给一丝商量余地,摇头,“不去。”
“500不贵啊?”医院的停车场停车位划得比别处都窄,而且极其拥挤,林酌光小心地从停车位把小奶黄往外开,嘟囔着“这停车位也太小气了”。
终于凭借高超的技术出了停车场,林酌光一脚油门,小奶黄流畅地奔驰起来。林酌光得意地表扬自己:“我这技术可以去挑战F1方程式了。对了,我最近想投资,钱不多,就两三百万,你要是有渠道……”
“林酌光。”
顾忱景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但林酌光从最熟悉的自己的名字里,品出了乌云压顶的慌。
“我错了,我们不提钱。”他干脆利落地完成了检讨,说起了顾忱景感兴趣的事情,“你知道我今天开会的议题吗?我要实现……”
“林酌光。”顾忱景打断他,“我要辞职。”
“辞职”在小奶黄的机械声中落在林酌光的耳膜上,非常遥远而不真实。
“我错了,我不提钱了。你别开玩笑。”
“林酌光,我要辞职。”顾忱景重复着,声音平稳,情绪也平静。
“为什么?”林酌光一转方向盘,把小奶黄停在了路边,“小狮子,你这是干什么?”
锁死车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忱景,一步也不退让的态度非常明显。
顾忱景不说清楚,不改变主意,他绝不罢休。
“我们已经走到了替换制造商、重新整合自动化制造系统的供应方案和方式,接下来会在合作的基础上再进一步,优化内部形成产业链的上下游贯通,这不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林酌光急道,“我们不是在很顺利地推进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顾忱景置若罔闻:“我会和人事部谈十一月十六日离职。”
“为什么要辞职?”林酌光锤一把方向盘,喇叭被短促而尖锐地按响。
“去年十一月十七日我入职,到今年十一月十六日,恰好一整年。”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那天离职!”不正面应对的顾忱景让林酌光所有力气都没有落点,他为之气结,却又无可奈何,“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顾忱景不说话,也没有情绪的波动。仿佛谈的不是离职,更不是好朋友之间一直契合的合作就此分崩离析。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没有我认同的理由,无论如何你走不了。”
林酌光俯身向副驾驶座,压住顾忱景的肩膀,固执地瞪着他。
这个僵持的动作让顾忱景和林酌光之间的距离过于靠近,顾忱景移开了视线。
林酌光松开压住顾忱景肩膀的双手,用两只手夹住顾忱景的脸,强硬地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挣扎半天也挣不脱,顾忱景放弃了挣扎,顺着林酌光的意图,和他四目相对:“林酌光,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什么到此为止?为什么到此为止?林酌光看顾忱景,依然觉得不真实。
而顾忱景浅笑着说:“谢谢你,但是我决定了。”
林酌光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为他受伤,任由他用自己最宝贵的车子,如果他妈妈开口说要钱,林酌光应该也会给。
他知道林酌光的心里没有存着施舍的想法。林酌光依然有高中时那个天真中二的少年的形迹,存着自我满足的执念,却也在尽力用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给顾忱景以空间。
每个人都在为自我满足而活着,顾忱景也是。但林酌光这样无条件的支持和给与,太重了。
他会越来越在意林酌光。这种在意,是他们都不会想要的。
到此为止。
顾忱景虽然在笑,但语气里有着悲凉:“林酌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