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比容妃小十岁,和颖妃一样年纪,比皇帝小近三十岁,虽然高鼻小脸有轮廓,样貌却不出众,个子比容妃小,不胖不瘦,就是一个寻常的回族姑娘。皇帝一向并未注意过她,此时瞧她偏暗的肤色,身子裹在红衣里,在烛火的映照下,在这间雅艳小巧的回式寝室里,别有一种暧昧。
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宝琴零落金星灭。
鸳枕高台,露浸香芍药。
霜重渐倾欹(yi1, 倾斜不正),澹烟笼日,妒风笑月,当时歌舞处。
禁幄低张,彤阑巧护,绰约见天真。
阿依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刚要起身,被皇帝一拉,她跌在被子上,脸正好跌落在皇帝的脸上,她吓得立刻闭上眼睛,脸红了。皇帝笑起来。她不自觉地睁开眼睛,只见皇帝眉眼深沉,近在眼前,头一侧,正好亲在皇帝颊边。
皇帝有点儿吃惊,她也吃了一惊,脸更红了,慌忙站起来,跪在床前,颤声道:奴才无礼,请皇上责罚。皇帝只道:上茶。她忙起来,去桌上拿了一只描金线青花茶碗,里面是预沏好的龙井,小心递到皇帝嘴边,捧着待皇帝喝好,然后将茶碗放回桌上,又回来跪着。皇帝道:你起来伺候,不用这么拘谨。她才如释重负,道:谢皇上。
待一切整理好,服侍皇帝和容妃睡下,她放了两边床帐。床帐快合上时,她看见皇帝侧身靠去容妃的脸颊边,她心里立刻起了暖意。她穿上鹦哥绿紵丝衲袄和沉香色碾绢纱莺花湘裙(注:湘地丝织品制成的女裙),套上黑地织锦缎宫灯纹样比甲(注:比甲是一种无袖、无领的对襟两侧开叉及至膝下的马甲,长至膝部,这是清宫后妃的典型打扮之一),挽好头发,吹灭蜡烛,走出外门,再反身将门阖好。
李玉看见她便一笑,低声道:福贵人走好。她也一笑,道:李总管辛苦。因蹬着花盆底,有点儿不稳,慢慢走出去,觉得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注:宫女无资格穿花盆底,也不方便干活)
她是一个很简单的姑娘,出生于京城的回民胡同,信奉真主,在贫门陋巷度过了童年,因自小入宫,早已习惯了宫中仆役刻板单调的生活,成为容妃的大宫女后,才开始伺候人,且算养尊处优。她的家现在已迁入东安福胡同的回回营。她精通回语和藏语,她和容妃之间基本是说回语。汉语是后学的,日常简单会话并无阻滞。
她敬服感恩于容妃,见各宫主位轻言细语,一团和气,尤其皇后和令贵妃两宫都和容妃交好,完全不明白暗里乾坤,在她眼里,容妃就是一个天真有孩子气的美人儿,而皇帝当然地宠爱容妃。第一天来伺候那天,她被嬷嬷领着,在宝月楼前,见容妃将手中的花儿撮成瓣儿,洒了皇帝一身,她一直印象深刻……伺候好主子本是她全部的心思。她的人生本就是宫廷赋予的人生。而现在,她又成了皇帝的福贵人……
一时想起,自己被封为福贵人后,出席皇后早会的第一天,按规矩给皇后叩头行礼,皇后和颜悦色,只叫她好好侍奉皇帝。散了出来后,她听见有人低语:我们是没时运的人,骑快马也赶她不上。又有人说:装样儿,其实尽图男人受用,怪道男人撂不开手。她问容妃是什么意思,容妃只笑道:不知道,不关咱们的事。以前都是彩云和容妃去早会,彩云回家后是罕古丽,她成了贵人后,便由她和容妃去。
她恰走到了自己的屋门口,只听云板“笃”,“笃”,“笃”敲了三下。她掀起暖帘,秋意顿消,气暖如春,小宫女牛妞行礼道:贵人,热汤备好,请贵人沐浴。思绪顿消。
她坐在木桶里,热水蒸腾,眼前晃动的都是皇帝黑沉晶亮的眼眸,还有他对自己说的话,虽然只是两句话……还有闭帐时皇帝和娘娘的那个轻吻……她微笑起来,觉得自己也融入了主子和皇帝的恩情爱里。
翦翦轻风阵阵寒,铺床凉满梧桐月。月亮已隐去云层之后,长长一排宝月楼,在黑暗里嵯峨雄丽,影影绰绰,湖水广阔皓渺,荡漾不休,宫灯萤烛,星星点点,在天地间显得微弱又温暖……西苑的夜,宁静而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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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鸡尖汤】鸡尖,是雏鸡脯翅的尖,是鸡胸脯上连接翅膀的一条肉,俗称鸡牙子,是鸡全身最嫩的肉,其分量很少,只有两小块长条,所以这汤是十分精贵奢靡的。酸辣鸡尖汤是用雏鸡鸡尖切丝,与酸笋,芫荽,椒料,油酱,葱花烧制而成,类似我们今天的酸辣汤,但是富贵高配版,十分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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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的见面礼一般是上身前倾,左手贴在胸前,右手举在额前,以此表示敬意。小说里做了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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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所录宝月楼的两首诗都在乾隆的御制诗中收录。宝月楼其实是容妃入宫之前所建,因楼前有池有月,很像月中的广寒宫,是临水赏月的佳处,所以起名为“宝月楼”。乾隆的御制诗中,除了为孝贤皇后写的诗,比如有名的《述悲赋》长诗外,【宝月楼御制诗】很多,反映了他对宝月楼的感情和容妃在他心中的地位。传闻,和珅受到乾隆重用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长得像容妃,大贪官和珅其实是一个眉清目秀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这简直和字写得好便易入军机异曲同工:)从历史记录来看,容妃并没有长期住在宝月楼,而她也没有赐住特定的宫,很可能她常和皇帝住在一处。
第308章 【番外】福贵人(二)
魏湄自怀了这一胎,各种不适,琴棋书画都不得不撂下,这在她是没有过的,太医院又是大为紧张,早晚‘请喜脉',皇后免她出席早会,每日里派人问候,太后免她去畅春园请安,皇帝也常过延庆斋来看她。来问候送礼的,本是天天盈门,后来便说贵妃娘娘须静养,谢绝了人众。入了腊月后倒是一天好似一天。
这日快冬至,多厚的雪,晚膳后皇帝又来了。只见外屋里只有李氏一人,便问了几句。李玉给他拍雪脱斗篷,李氏在一旁一一回了,说得信儿后,贵妃娘娘在里屋等着皇帝,等见过才好睡下。皇帝于是进屋,李氏闭了内门,照例和李玉两个守在外面。
皇帝进屋,却没见魏湄,见帐子垂着,便走到床边,拨开帐子……
李玉见皇帝进去了好一阵,还没出来,看看李氏,李氏便对他一笑,他于是明白了。李氏走上前来,低声道:李总管,贵妃娘娘请您装作不知此事。李玉低笑道:娘娘怎说请字,那不是折煞奴才么?李氏见他并不应承,心里倒忐忑起来,犹疑了两下,对李玉道:请李总管借步说话。两人于是出到明间里,李氏请他炕上坐了,低声道:李总管,贵妃娘娘心里头啊,实在是着紧皇上,您一向知道。
李玉笑道:因为福贵人吧?李氏道:贵妃主子是什么身份,怎会……不过,奴才倒是很纳闷儿,皇上怎么会纳了福贵人?容妃娘娘那里……李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容妃娘娘和皇上还是老样子。李氏笑起来,道:李总管,这个奴才明白,恐怕是更好了吧!李玉见李氏如此说,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氏于是四下看看,更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也不瞒李总管,瑞贵人身子弱,伺候不了皇上,奴才也劝贵妃娘娘把身边人给皇上,但贵妃娘娘做不到……李玉听闻,便不说话。李氏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又道:李总管,您就瞧在贵妃娘娘对皇上一片真心,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奴才懂规矩,皇上不能在此留宿,不会让您难做。李玉道:李夫人,这话儿我可不爱听,照你的意思,是说六宫的其他主子对皇上不是真心?容妃娘娘对皇上不是真心?李氏闻言,忙起身跪在李玉面前,道:奴才绝无此意,奴才有几个胆子几条命,怎敢诋毁各位主子,更不敢诋毁容妃娘娘。
李玉看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起来吧,坐着说话。李氏才起来,又回了坐,道:李总管,我们储秀宫绝无争宠的心,贵妃娘娘头一个就不是那种人,您还不知道吗?贵妃娘娘对皇上,就是……李玉道:贵妃娘娘的心思,皇上明白。奴才就大胆说句,她有阿哥又有格格,两位格格还养在畅春园,这又有了,如果她还要发愁,这六宫的其他娘娘们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