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兴扬比钟兴文年长七岁,十八年前的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再加上志不在此,所以经营这梅林畔时并不用心。
所以,瑞王是何年何月遇害在梅林畔的,他真是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偏偏这遇害之人又是皇亲国戚,案情时间又相距今甚远,三司摸不着头绪,只能将当年梅林畔的老板、员工全部拿捕,逐一拷问,努力让他们回忆蛛丝马迹。
他们共计十人,上到老板、账房,下到跑堂、小二,甚至连后堂的庖丁、打杂都叫来了。
他们有的已经另寻行当,就算还留在梅林畔的,但时光荏苒,他们又怎么能想起十八年前的旧事呢?
最冤的就是庖丁了,这个朝代后厨之人地位上不得台面,所以他们每日大多时刻仅仅围着灶台转悠,跑堂送来菜单,他埋头炒菜,甚至不知这菜最后是入了谁的口,又哪里能想到十八年前的贵客不贵客的?
宋朵朵仔细翻看了此案的文书后,默默看了眼堂下一众倒霉蛋们,后命人扶他们起身,并依次为他们倒了温茶:“诸位不必紧张,先喝口茶解解渴吧。”
几人摸不着头脑,惴惴不安的入座后,小心翼翼接过茶碗,却不太敢有大的举动。
宋朵朵头也没抬,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他们谈一谈。”
三司众人心觉不满,更不知这肃王妃是以什么身份掺和进这个案子,正待有人出言辩驳时,一直静坐的萧淮北乖乖起身,带头向外走去,紧接着,江秋眠主动起身追随跟上,众人见状,相互对望,紧接着,出去了第三个人、第四个……
直至堂内仅剩下了宋朵朵以及梅林畔众人。
宋朵朵放下文书起身,也不看众人,道:“这下没外人了,喝吧,不够我再给你们添。”说着,行至桌案前开始慢条斯理的印香。
众人直呼不敢,但紧张的心情,随着宋朵朵温和态度慢慢松懈下来,一碗热茶饮罢,身子稍稍回暖。而此时镂空的香炉上也徐徐飘出淡淡烟雾,最终四散在堂中。
香味是淡淡的梅花香,可若细嗅,又似带着一丝冷冽的清爽气息,如同雨后的梅林,清爽中伴着泥土的芳香气味。
众人都没有闻过这个香味,一时竟有些神往,又或是不自觉的想起了诸多旧事。
这时,女子温和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静,她缓而轻的说道:“这是一个寻常的早晨,你慢慢从睡梦中清醒,一睁眼,屋内光线昏暗,你有些迷糊,是不是天还没亮?于是闭眼打算睡个回笼觉。可眼睛刚闭上,你听到房门吱——的一声。”
宋朵朵看着他们变了声调道:“你怎么还在睡啊?赶紧起来干活了!”
宋朵朵懒懒倚靠桌案,又恢复了轻柔声音:“你从床上坐起,恍惚中发现了今儿个阴天。你穿戴整齐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清冽的空气,你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困意一下子没了!洗漱的水也是冰凉的,所以敷衍的洗了两下脸。擦脸的时候发现今日山中生出了一片白茫茫的氤氲大雾。正观赏着
你耳边又传来一句:‘你小子又磨蹭什么呢?赶紧干活了!’
你有些不耐烦:‘催催催,催什么催啊!眼瞅着就要下雨了,怎么可能有客人呢?’
你心中不满,可你还是要干活。磨磨蹭蹭的擦了桌面、擦了地、擦了每一处角落。早饭终于上桌了!
早饭又是白粥馒头咸菜,你心中骂老板抠门,然后又暗暗诅咒今天一个客人别来才好!你的诅咒应验了,早饭吃完,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毛毛细雨,一下就是小半天。直至日落十分,都没有客人开!你百无聊赖的看着烛火发呆,并想在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却不料,你这次的愿望成了空
梅林畔突然来了几个客人,你有些郁闷,但还是要喜笑颜开跟客人打招呼:‘哎?几位客官里面请?请问是坐堂啊,还是去雅间啊?’”
宋朵朵时时刻刻注意着几人的表情,说到此处时,两个跑堂的小二面色慢慢凝实起来,宋朵朵见状,慢慢行至两人面前,声音低沉道:“雅间!要私密一点的!”
两人蓦地眉心一蹙。
宋朵朵又恢复了轻柔的声音:“你忍不住打量几人,嚯!穿锦带玉的,尤其为首之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如果伺候的好,好处一定少不了。于是你笑成了一朵花:好咧~几位爷,这边请!
你躬身前面带路,蹬蹬蹬的上了几个台阶,见其中一位客人十分恭敬的对着为首之人说:萧公子,您先请!
你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个萧公子一眼,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这等出众的男子往日竟没有见过?难道是外地商人?不像,此人气质非凡!绝对不是满身铜臭的商人!到更像是……皇亲贵族。”
其中小二眼皮一跳,愣怔怔的看着宋朵朵,唇瓣几经开启,眉头突然紧蹙起来,像是还拿不定主意。
宋朵朵也不急,愈发耐心的说:“你将几位公子引去了最豪华的一间雅间,你恭谨的问:‘几位客官吃什么?’
那几个人纷纷看了看萧公子,而萧公子只是正襟危坐,不发一语,而后,有个人说:‘好酒好茶都端上来吧。’
你乐呵呵的应:‘好咧~’
庖丁起火炒菜,你按照惯例先端进去几壶酒和小菜供他们打牙祭,本想说点俏皮话讨个赏,但雅间的气氛十分凝重,你失望之余,还是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后厨的菜断断续续做好,你每次进入雅间奉菜,雅间的气氛都要诡异几分。你不在抱有幻想,最后一道菜上完之后,你便郁闷的下了楼。静静等候差遣!
湿绵绵的晚上很冷,大厅也很安静。只有楼上的那间雅间时不时传出些动静,依稀的对话传到大厅,不过他们说话都文绉绉的,你听不清,也听不懂,只默默希望他们早点吃完早点滚蛋!这时——”
宋朵朵一改语调,凌厉道:“楼上碰碰碰的传出一阵声响,有酒杯摔碎的声音;还有盘子落地的声音;还有清晰可辨的打斗声。你愣住了——”宋朵朵分别指着几人:“你也愣住了——你们都愣住了——你们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能感觉到几个人不好惹。所以你们都没有动作,直到屋内的声音停了,停了许久。”
宋朵朵看着那个小二:“你才硬着头皮上了楼,你小心翼翼的叩响房门,然后你从门框上贴着的麻布上,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阔步走来。吱——门开了,”宋朵朵直直盯着他:“你看到什么?”
那小二瞳孔皱缩,更是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呆呆的迎上了宋朵朵注视,木然的说:“……一个男人。”
宋朵朵追问:“什么样的男人?”
小二愣愣道:“很黑,眼神很凶。”
宋朵朵:“然后呢?”
小二:“他挡在门前,问我:‘什么事?’
我说:‘客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砸东西,不然小的不好和掌柜交待。’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放心吧,没什么事,有个兄弟喝多了不小心摔在了桌子上。砸坏的东西,我们会赔的!’”
宋朵朵:“再然后呢?”
“过了好一会吧,”小二呐呐道:“他们下楼结账,还搀了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人。”
另一个跑堂的似也想起什么:“对!那个不省人事的,好像就是那个……萧公子!对!是他!”
账房是个上了年纪的,但多年和账本打交道,脑子还算清晰,听到此处,幽幽开口:“这么一说,老身也有印象,当时结账的,是一个年轻人,连账本都没有看,放下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走了。”
经此一提,众人稀稀拉拉的都开始附和。唯有老掌柜钟兴扬是懵的:“一百两?什么一百两?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宋朵朵看他如同再看一个智障:“很显然那天你不在,所以他们合力把雅阁收拾妥善后,将剩余的银子平分了呗!”
钟兴扬愣了愣,忽地起身横指众人:“你们——”
众人神情各异。或憨笑,或颔首,或恼头。唯有宋朵朵继续追问:“可还记得同行之人有几人?长什么模样?”
“算上那个萧公子共有五人,有一个似乎还是个侍卫,至于长什么模样……”小二为难的摇摇头:“时间太久了,实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