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出了白发,生出了皱纹,短短一月,便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而她的齐鸣哥哥,大抵再也不会来了。
其实早该猜到的。
当时他全族含冤入狱,他与自己在回京途中,听闻了此事。他说让她等他,心中,大抵已做好诀别的准备。
她是他的未婚妻,回去亦会受到牵连。
在庙中第三日,便传来齐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只她还固执地等他,只她还不相信他就这样丢下了她。
她就那样等啊等啊,慢慢地便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庙里的住持换了一位又一位,她的齐鸣哥哥,或许也早已喝了孟婆汤,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的。
那个人,大抵便是齐鸣哥哥的转世吧。
只是,终究不是齐鸣哥哥啊。
她明明那么笨,也能分辨出来。
那不是他。
“佛祖,我是不是,等不到他了。”
她拜倒于佛前,浑浊的双眼涌出泪来。
第二日,有人在庙宇的角落处发现一尊石像,便放了香坛,由人供奉。
她依旧在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完美医生
光
医院里,一位位机器人走过,空气中,响起他们走路的声音,关节摩擦的声音,不慌不忙的声音。
白天的医院,亦安静如同无人之境。
他们永远不紧不慢地走着,永远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对话,永远以没有焦距的眼睛注视着你。
这里,是集许多人心血的一所医院,是科技取代人工的重大突破,是人们理想中的,医生都是神的医院。
传说之中,他们的手术刀永远不会偏差一毫,他们可以坚持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不吃东西也不用喝水,他们永远也不怕会有人伤害到自己。
“谢谢医生。”有人向他道谢。
“不用谢,我应该做的。”他应该这样说。
“抱歉医生。”有人向他道歉。
“没关系,你也有苦衷。”他应该这样说。
医院的生意一直很好,只是渐渐淘汰掉了一些小病的门诊。渐渐的,变成了真正疑难杂症的对口医院。
因为那些小病的门诊,即使开设,也基本无人光顾。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也不需要关心这些。
机器人是不会有感情的,所以面对这样的场景,连疑惑都没有。
那一天,医院来了一个小男孩,对打针有些排斥。
在上手术台前,家长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给他讲述这一情况。
他点头表示明了,然后走了进去,让那手术室另外几个机器人将那小男孩摁住,紧紧地摁住。
手术很顺利,他走了出去,面对焦急地家属,表示,“手术很成功。”
每次手术后,只有这句话,或者,另一句话。
麻醉劲过去后,手术的刀口开始疼痛,小男孩直哼唧,家属找到护士,希望能打一针止痛的。
打针之时,他正好路过,看着那位护士给小孩扎针。
因为小男孩挣扎,紧紧摁着的手令小男孩皮肤泛了白。
打完针后,那几个指印清晰可见。
男孩母亲心疼地抱住孩子,在护士走出门后冷叱,“真是个机器。”
他在门外偏了偏头,再偏回来,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他本来,不就是个机器。
影
即使不在医院工作,他每天也还得去医院上班。
在这所医院的最顶楼,患者无法到达的地方,便是他工作的地方。
他每天早上早早地来躺在这里,给自己的脑袋上装上各种仪器。然后他的大脑,便链接到楼下某个机器人的大脑。
“叮”的一声,机器人的眼睛出现红光,便是链接成功,可以开始工作了。
而他,只需要在这里躺着,靠着吊瓶维持生命体征,不用吃饭,不用喝水,直到那位机器人“下班”。
这个想法,是他最先提出来的。那时,他做完一台手术,又渴又饿,便拿了一旁的葡萄糖来喝。
其实真的很难喝,只是如果不喝一点,他觉得自己快倒下了。
是有心或者无意之人发在网上,他不知道。
只是看着那底下的评论,他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
不只是他,最近那样的事不在少数。
那时候他便想,要是自己是一台机器,想必便不会遭人质疑了。
正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才会去质疑,正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才会被质疑。
他联系了自己搞研究的好友,花了十年时间,终于让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
首先,需要通过手术,将一个芯片植入大脑。
然后通过一系列精密的仪器,将大脑链接到某个机器人的大脑。
最后,他只需要每日“上班”就够了。
只共享脑海中的知识,必要时思考后下达指令,没有情绪的干扰,没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没有七情六欲,一经推出,果然极受欢迎。
只是,为何还会有人不满呢。
他刷着最新的动态,百思不得其解。
“方医生。”
他下班,撞见最近来实习的小伙子。其实也只是在电梯里打过照面,并不熟悉。
“最近工作怎么样?”他问道。
“还好,就是白天工作也睡觉,晚上也是睡觉,有点不适应。而且白天睡觉越睡越累。”小伙子挠了挠头,有些苦恼。
“是啊,我现在晚上都很少睡觉了,总觉得生命被浪费掉了。”他也深有感触,然后询问,“准备留在这里吗,还是想去普通的医院?”
“不知道,最近也有点纠结这件事情。”小伙子高高大大的,明明正是青春年少,脸上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我小时候生病,当时医生哥哥和护士姐姐都超级好,特别是打针的姐姐,打完针后还会给我一颗糖。所以其实我还蛮疑惑的,这样的医生,竟然已经不被人需要了。搞得我有时候都怀疑当初执意学医是不是对的了。”
他想起从医那些年,也苦笑了一下,随后问道“那你后悔吗?”
小伙子头低沉着,思索了许久,就在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时,突然有坚定的声音响起。
“不后悔!”
无论是否被人需要,总要,有人做才行。
沼泽
光
她与朋友一起走在一片草地上,细软的草,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走过的乡间小路。
走着走着,她突然迈不开腿了。双脚被死死地粘在地上,还在一直往下陷。
沼泽!
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她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小七,怎么不走了?”朋友见她在原地不动,回头问道。
“我好像,踩到沼泽了。”她其实还是有一点不确定。
朋友转身,在她周围踩了踩,然后皱眉,“别开玩笑了,我们走的同样的路,怎么就你脚底是沼泽。”
“是啊小七,你骗人技术不到位哟,表情这么平静。”另一个朋友应和道。
“我,”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笑着说,“对啊,我开玩笑的,你们先走吧。”
“你不一起走吗?”朋友问。
另一个朋友直接往前,“算了走吧,小七就是这样的,你还没习惯啊。”
“那我们先走了啊。”朋友看着另一个走出去,也这样对她说。
“走吧。”她笑着回答。
其实,她的脚已经完全陷下去了,但除了她,没人看得见。
目送那几个身影渐行渐远,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开始满心惶恐。
还没等她想出对策,就有声音由远及近,像她的父母。
她连忙蹲下,假装在草丛里系鞋带。
“小七,在这干嘛呢,也不回家。”母亲走近问她。
“她能干嘛,整天神经兮兮的,在这贪玩儿呗。”还不等她回答,父亲有些刻薄的话便响起。
他们早上刚吵了架,父亲大抵还在气头上。
她扬起笑容,“我在这等朋友呢,你们是散步吗,先走吧。”
“走吧走吧,她爱回不回。”父亲拉着母亲,匆匆而去。
直到他们走出视力范围之外,她才用手撑着缓慢站起来。
有些脱力,有些想哭。
她越陷越深。
“小七,你怎么还在这?”
“小七,玩笑也要有个度。”
“小七,你的脑袋整天想那么多干嘛?”
“小七,你要都不开心,世界上就没有开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