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初点了头。
然后,他们几个就合力抬上来一个盛满了洗澡水的大木桶,里面铺满了厚厚的新鲜花瓣。
叶静初:“……”
虽然他的确爱干净,但是一晚上洗这么多次澡是不是过于频繁了。
甚至还有个胆子特别大的小太监拿着丝瓜络上来给他搓澡:“公子,让奴才把您前面好好地洗干净吧。您也好更好地服饰主子了。”
什么前面?
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的叶静初顿觉毛骨悚然:“不不不——”
他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措辞:“主子娘娘不是让我这么服侍的。”
那小太监闻言,无师自通、善解人意地拿出了羊肠:“那奴才给你洗洗后面。”
叶静初:“……”
不是,你们是对周挽筠有什么误解?
叶静初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主子娘娘今日不用我的服侍。”
这才圆了过去。
叶静初抹了把汗,心想演戏也不容易,也不知道周挽筠是如何藏得那么深的,他光是维持着原身的身份性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她日日都要戴着面具与人周旋。
她不累吗?
没来由地,叶静初想起了周挽筠当初问过的话。
——叶静初,他一定也很累吧?
他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周挽筠,看来我们是彼此彼此。
翌日,他的存在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前朝后宫,乃至于开始往宫外传播。
事发突然,群臣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弹劾的奏折,可他们各个都是科举之中选出来的人才,当即一个个口若悬河、出口成章了起来。
——无外乎就是太皇太后不该养这么一个侍君。
周挽筠端坐上位,目光平静,沉声道:“我朝与大赫向来交好,怎么众卿家现在连一个大赫人都容不得了么?”
容得,当然容得。
只要大赫愿意,他们再送十万大赫人过来,大梁也一样养得起。
但问题不在人身上,而在于这个人不该待在太皇太后的宫里,这样做显然有违皇室名声。
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只能暗示再暗示。
只因现在的周大将军早就还乡告老,每天从早市路过就能看到他拉着夫人的手在挑萝卜和番瓜,完全不像个曾经手握十万禁军、猎杀数万敌军的大将军。
想要重新培养一个将才并非只要像秀才那样死读书,纸上谈兵是行不通的,还需经历苦练与血战,大梁本就重文轻武,因此一时间满朝上下再找不出可用的将才。
于是兵权便牢牢地握在了周挽筠的手里,再无人能够撼动。
碍着周挽筠大权在握,众位朝臣都极尽所能地委婉着自己的用词,这算不上弹劾,顶多是谄媚、讨好和撒娇式的劝说。
可惜周挽筠不为所动,既然他们要跟她打哑谜,索性她就贯彻到底:“哀家身边缺个人侍候着罢了,百合一个人忙不过来,还需有人帮忙打点事宜。”
群臣不敢说话,只是互相交换着眼神。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他私下里是帮着打点宫中事宜还是趁机和太皇太后颠鸾倒凤、鸳梦重温呢?
最后还是有朝臣壮着胆子站了出来,仗着文人墨客的一点气节和风骨,扬声道:“太皇太后可知,前朝有位卢皇后,专养面首男宠,甚至听信男宠的谗言——以至于前朝覆灭于她的手里。”
“哀家觉得也是。可倘若这么一个偌大王朝能被区区一个女人推翻,那只能说它气数将尽,并非顺应天命所为。”周挽筠含笑道,“不是么?毕竟她只是一介女流啊。”
朝臣有些尴尬。
周挽筠接着道:“更何况虽然卢氏行为有悖伦理,但周朝本就气数将尽,皇帝昏庸,民不聊生,这才导致王朝覆灭。”
她顿了顿,笑着看向叶子期:“陛下可不是昏君吧?”
原本正听得云里雾里的叶子期一下子停直了背脊:“朕当然不是。”
朝臣哑然。
眼看着周挽筠三两下把话题矛盾转向了皇帝,文武百官都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几个眼神一交流,都觉得散朝后应该聚一聚。
风情苑内。
“妖后!妖后啊!”
翰林学士拍案而起,一壶茶水翻了整个桌子。
他们大多不愿留在家中议事,避免风言风语,而在外面的茶馆酒楼里又是人多眼杂,思来想去,也就这风情苑安全一些。
“张大人且息怒,慎言慎言。”
立刻就有九州知府把他劝下去,另外唤人重新送一壶茶来。
“这等妖女不除,我大梁永无宁日!”翰林学士气咻咻道,“她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她私下里怎么做?仗着宫里那些位高权重的都被她克死了,她好接着无法无天吗?”
督察御史皱了皱眉:“可陛下毕竟年幼,无法掌权。”
顺天府尹道:“不若让她自己把权柄交出来。”
翰林学士睨了他一眼:“那你可有法子?”
顺天府尹笑道:“不知大人可听说天山教么?”
厢房里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翰林学士缓缓地开口。
“请先生直言。”
另一边的厢房内。
凤溪好半天才把贴在墙上的耳朵收回来,然后看向坐在对面的三个人。
柳苑和周录是才请的,叶静初是凭着太皇太后的信物出宫来的。
四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整个厢房内鸦雀无声。
柳苑的眼里:挽筠表姐的小白脸,白痴表弟,可疑的花魁。
*
周录的眼里:挽筠堂姐的小白脸,冲动表姐,可疑但漂亮的花魁。
*
凤溪的眼里: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有钱人家的小小姐,可能会跟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争宠的宿敌。
*
叶静初的眼里:男人,女人,拿鞭子抽朕的女人。
……不是,这到底有什么好聚的?
“所以说,你其实是挽筠表姐的人?”柳苑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没问啊。”凤溪道,“你也没说你是太皇太后的表妹啊!”
柳苑惜败。
周录咳嗽了一声:“所以你们为什么会用一首琉璃的歌谣?”
凤溪道:“用琉璃语更保险,其一大梁现在没多少琉璃人,其二琉璃与大赫是宿敌,也不容易被天山教的人发现。”
周录哑然。
最后还是叶静初打破了僵局:“你刚才可听到那些人说了什么吗?”
凤溪道:“听到了。看来这个天山教已经开始在朝堂上侵染了。”
周录道:“我就怕妖后的名号会越喊越响,百姓、群臣、甚至是家中亲戚都不愿与挽筠堂姐有所牵扯了,我只怕堂姐到时候会孤身一人。”
柳苑的眼睛有些红了:“表姐过得太辛苦了。”
她一入宫就不受宠,受尽了皇帝、太后、妃嫔、继子、朝臣的冷落,嘲讽,孤立,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几乎困死了她的一生。
可她其实从来不需要那些皇权与高位,她当初只是个个喜欢四处闯祸、咋咋呼呼、有什么事会帮他们一力承担的小姑娘啊!
叶静初打断了她的哀怨口:“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有他,有他们。
“她也需要权力加身。因为——”
叶静初顿了一顿。
脑海里浮现出周挽筠盛装华服、明艳动人的身影,她看上去温柔、沉静,但那下面又包藏着野心与杀意。
仿佛月季花上的一点刺。
但月季正是因为有了刺才能美得如此大大方方,因为有了刺,便再无畜生去啃食她娇艳的花瓣。
“那样很美。”
朕真的不该吃甜食
柳苑听着叶静初一字一顿坚定不移的发言,一时间只觉得好笑。
“眼下连朝臣都向着天山教的谣言倒戈,等到所有人都指认表姐是妖后的时候该当如何?”
顿了顿,她恨铁不成钢,“更别提你的存在把这个妖后的名声坐得更实了。”
叶静初正色道:“我的存在是为了引蛇出洞,让月湖夫人和莫格成为囊中之物。也因此现在才要请你们过来帮忙。”
周录与柳苑对视了一眼:“我们如何帮忙?”
叶静初笑道:“谣言顺风而来,来得也快,去得更快,当你要压住一条谣言的时候,势必要用更大的谣言去压制,懂了吗?”
更何况,谣言起源于人心。而人心最容易被金钱收买,所以当他知道周挽筠的母家是钱庄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