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望你来生能以富贵相见。”她温和地向他祝愿。
叶静初心想,那可真是要谢谢你,正好也省得他辛辛苦苦地去种田。
于是他轻声道:“多谢您。”
周挽筠举起剑压向他的脖颈,锐利的剑锋在他的脖颈上切出血痕。
但叶静初没有动,他垂下眼,仍旧是忍着灼烈的药性,哪怕是死,也要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可那把剑却迟迟没有再砍下来。
周挽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面前的奴隶低垂着眼,似乎根本不在乎生与死,在他的脸上,她看不到恐惧、慌乱、甚至是任何求生的本能。
就像……
就像当初的甄喜庆,或者苏桃桃那样。
能够忍耐长久的痛苦,亦能直面死亡的到来。仿佛天穹破裂大地塌陷都无法让他们与之动容。
想到这里的她微微一滞,那把剑离开了叶静初的脖子,转而抬起了他的下巴。
叶静初的目光已经被药性剥离得锐利又危险,现在的他只剩下欲望、本能和一点所剩无几的理智,随时随地都预备着攻击、侵略、撕咬着触手可及的一切预备猎物。
但他却凭着那点为数不多的理性向她行礼、叩首、回话,无论是教养还是谈吐都是如此得体。
她想,杀掉这样的人,显然是有些草率了。
“你叫什么名字?”
叶静初顿了一顿,看向周挽筠:“哈桑。”
他的下巴被剑刃挟持,只能被迫直面周挽筠。
她在打量、探究、思索,而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她。
“哈桑。”周挽筠道,“似乎在大赫语里,是狗的意思?”
她也要查阅诸国递呈的上国书,多多少少会懂一点诸国的语言。
叶静初:“是。”
周挽筠弯起了唇:“你真不该取这样的名字。”
叶静初眨着眼,示意自己没听懂。
他都是快死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名字不名字的吗?莫非她还准备着给他下葬的时候给他刻一块碑?
她直起身,还剑入鞘,淡声道:“凤溪。”
后殿应声走出来一个笑盈盈的女孩,她先是向周挽筠行礼,随后看向叶静初,两个人对视的那一刻,眼睛便蓦地瞪大了:“是你?”
凤溪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静初: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风情苑的花魁会出现在这里?
周挽筠看向他们:“你们认识?”
凤溪点点头:“他就是先前那个价值万金的奴隶!”
叶静初道:“她就是那个拿鞭子抽我拿铁链锁我的女人!”
凤溪:“……误会,误会。”
她是妈妈养大的,凡事都得依照着她的意思行事。帮着管教新人早就成了她的分内事,家常便饭而已。更何况她是风情苑的人,做戏要做全套。
叶静初哪里想听她的解释,这女人之前凶神恶煞的,现在又摆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这么会演戏,跟周挽筠学了个十成十,谁知道她本来的面目究竟是怎样?
凤溪:“……那鞭子不也没抽到你吗?”
叶静初:呵,女人。
最后还是周挽筠出言道:“他身上下了药,你能给他解吗?”
凤溪自小出生风情苑,什么样的药没见过,当即便点点头,她从身上摸出一盒药膏递给叶静初:“你嗅一嗅,很快就没事了。”
叶静初接过来一闻,浓烈的胡椒和薄荷味顿时直冲天灵盖。
他深呼吸了几次,发现自己身上的灼热终于退去。
凤溪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哎,从前那些往事就不要再计较了,相遇即是有缘,你说是不是好巧?”
谁跟你好巧。
叶静初将药膏还给她:“你不是风情苑里养大的么?”
怎么会和周挽筠扯上关系?
凤溪认真地解释:“此前太皇太后曾经救了奴家一命,奴家从那之后便是她的人了。”
这也就是她从不卖身的原因。
她先是把这些年恩客送给她的金银首饰全数送给妈妈,然后又故意告诉妈妈自己会卖出更好的价格,以此好长久地留在风情苑里。
诸多达官贵人都会来风情苑里消遣,而她会成为周挽筠安插在风情苑里的耳目。
“那新起的胡谣又是怎么一回事?”
凤溪咯咯地笑道:“这当然不只是一首歌,这是一个暗号,能随时随地把天山教的行踪动向告诉我们的人。”
叶梅打算动用百姓的口舌,她们亦是如此,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人心、流言,远比剑刃更锋利。
叶静初懵了:“可为什么柳苑和周录会不知道这个?”
没道理啊,既然这首歌是周挽筠的授意下流传出来的,她和他们又是亲眷,这两个人怎么会蒙在鼓里?还以为这首歌与天山教有关系?
周挽筠闻言,目光沉了沉:“你认识柳苑和周录?”
叶静初点头。
废话么,他们可是万恶之源。
周挽筠轻笑道:“如今‘妖后’的名声逐渐兴起,许多人都在说哀家不过一介女子,染指皇权兵权就是不详,有违天道,有悖常理,就连家中的诸多亲眷都不再与哀家的父母往来。哀家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告诉他们。谁想到他们竟然还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
问题是他们搞就搞了,还把自己人看成敌对方,也是有点眼瘸。
更何况这些小动作要是被姑母和婶母知道了,又该是一顿毒打!
叶静初道:“娘娘并不是孤身一人,柳小姐与周公子都对您忠心耿耿。”
周挽筠看向他,半晌没有说话。
叶静初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最后,周挽筠缓缓开口:“你说得对,哀家的确不是孤身一人。”
她看着他,淡声道:“你不是想做哀家的男宠么?”
叶静初:“?”
“那哀家便给你这个机会。”
叶静初:“???”
朕是狼
当今世道,以男子为尊。
哪怕女子可以为官,也不过行医或是乐伶;哪怕女子可以休夫,也有诸多苛刻条件;哪怕未婚女子出门游玩,也要戴上蒙面的幕篱或者面具。
因此当有人打破这些规矩时,便要被视为另类。
而周挽筠,她是另类中的另类。
身为女子,上战场与朝堂,身居高位,掌控大权,便是不详。
民间早有谣言四起,说叶氏三代皇帝,建安帝、润安帝和丰安帝都是折在了她的手上,眼下这个玉安帝怕是也活不长久。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父皇他是沉迷酒色,纵欲过度导致身体亏空猝死的,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周挽筠也没入宫呢,至于他,本来就是个病秧子,短命鬼,活到二十岁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而叶子晖,那是他自己作死,一而再再而三地辱骂他,早知如此,叶静初就该杀了他给八皇兄陪葬。
但除非王朝覆灭,皇室陨落;否则人们永远不会听到半点关于皇室的缺点和恶行。
他们身居高位,是天选之子,所以哪怕亡国也永远要把罪责推到他人的的头上。
但很可惜的是,剥离掉那层华丽的冠冕后,他们与常人并无不同,也会生老病死,也会惧怕生老病死。
可惜周挽筠不太走运,摊上了这么一个从头缺德到尾的皇室罢了。
凤溪神色认真地向周挽筠述说着今日新起的事宜,还有天山教的动向,说到最后,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今日莫格在宴会后又留了很多国家的使臣喝酒,赠送昂贵的美玉,似乎在劝说他们加入天山教。”
天山教的教旨就是奉天人和天女之命,破除这世间所有的罪恶,等到世间变得真正海清河晏之后,沉睡的天人与天女将重新降临这个全新的世界,为世人带来金银珠宝和长生不老。
但现在的人间还是很罪恶,而具体的罪恶原因来源于周挽筠。
——身为一个女人,却妄图越俎代庖,染指属于男人的权柄,是为不详,天人将大怒。
她是妖后,其罪当诛。
说到最后,凤溪有些忿忿不平:“说什么天人,可我从来没见过天人和天女是长什么样!莫格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也不知道那些教众都是怎么相信的!”
叶静初想了想在地下宫殿看到的场景,道:“他们一开始会用美玉吸引那些教众入教,还有许多大赫女人也在那里,骗其结婚生子,说是天人赐下的的福祉,但是因为天人的力量太弱,还不能给他们太多。唯有等妖后死去,才能给他们更多。”